前世,沈姝雲也是回京後,聽繼母心疼父親為她這個女兒花了多少錢,才理清這筆爛賬。
她安靜的聽着張媽媽說話,等到她喘息的氣口,起身去桌上端了杯茶給她。
“媽媽慢些說,喝點水潤潤喉嚨。”
張媽媽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瞧着茶碗釉色不錯,便擦幹碗沿,趁沈姝雲不注意,偷偷揣進了袖子裡。
“姑娘無人教導,自是不懂管錢的門道,如今絮娘走了,莊上的丫頭又都粗笨不堪,不若叫我老婆子來貼身伺候姑娘,替您管賬理事,省的那些外人惦記您的銀子,天天跑來叨擾姑娘的清靜。”
聞言,沈姝雲笑而不語。
見說不動她,張媽媽心底發急,忙挺起腰杆來,另換一種說法。
“我們老爺說了,不日便要将姑娘接回虞陽,吩咐我提前教您規矩,讓您學些大家風範。若姑娘學的好,回虞陽後,老爺說不準會為您請幾個女先生,教您學學繡花、念書什麼的……”
張媽媽梗着臉扯謊,沈姝雲看破不戳破,反笑她在莊子裡待了六年,都不知道自己伺候的姑娘繡的是什麼花,念的是什麼書。
“要媽媽來教導我,豈不勞累了媽媽?”
“為了姑娘好,我累些也不怕的。”張媽媽笑着迎合,見她即将“上鈎”,還想天花亂墜的再謅一通,卻感到一股氣流從股間竄出。
聞聲,沈姝雲捏帕掩面。
張媽媽羞得老臉通紅,正要告罪,一時間胃裡翻湧,忙捂住嘴跑了出去。
剛跑出院門,正巧撞上在外頭偷聽熱鬧的幾個婆子,手上一松,嘔了幾人一身污穢。
袖子裡的茶碗掉出來,摔碎在地上,張媽媽本就胃裡難受,迎面撞上人後,失去平衡摔下去,紮了一手的碎瓷片。
“天老爺,疼死我咯——”她一邊哀嚎,喉嚨裡仍不斷往外流髒東西。
“她是不是中邪了?”
“作孽喲,快别過來,離我遠點!”
幾個婆子連叫帶罵的跑遠,剩一個張媽媽夾緊屁股捂緊嘴,扶着牆,曲着腿,跌跌撞撞的往茅房去。
*
打從張媽媽“突發惡疾”,一病不起,沈姝雲去探望過她兩次,勸她回家養病。
可張媽媽硬挺着精神說自己沒事,怎麼都不肯丢下這樁閑差,惦記着每月撈到的油水,死活都不肯撒手。
沈姝雲不露聲色,心裡卻高興。
弄走了一個張媽媽,虞陽還會再來一個李媽媽、趙媽媽。如今張媽媽床都下不了了還非要賴在這兒,倒叫她省心。
又是一日清晨,沈姝雲獨自往山裡去。
年少的身體輕巧靈活、精力充沛,幾年間在山中往返,早已熟悉每一條野路。
林間濃霧未消,她背着竹簍走到密林深處,趁着四周水汽足,野物還未完全蘇醒,輕手輕腳,采起了草藥。
同時,在腦中籌劃如何離開白水莊。
虞陽老家有叔父嬸娘,更有數不清熟知沈府的販夫走卒,她必不能去。
自己名下的鋪面九成都在朔州城内,朔州城又是連通南北、商貿繁榮的一座大城,女子從商露面并不罕見——眼下,朔州城是她立身的最佳選擇。
想到要離開,沈姝雲還有些放不下阿兄和絮娘。
前世,因張媽媽挑唆,她疏遠了絮娘他們,臨到京城那邊派人來接,她才知道,阿兄和絮娘去虞陽沈家求見了她好幾次,回回都被下人擋在外頭,托人遞進來的銀子衣裳,也都被叔父家的下人昧了去。
回京後,再聽到他們的消息,便是絮娘受人調戲,阿兄憤而打傷對方,惹上官司,對方仗勢欺人,逼得阿兄賣房賣地作賠才罷休。
世間難得有幾人真心待她,她又怎麼忍心看他們夫妻再落到那悲慘境地。
沈姝雲暗自下定決心:她要勸絮娘和阿兄跟她一起走。
想的正入神,突然聽到遠處匆匆飛起一片驚鳥,啼鳴聲穿透山間的雲霧。
刹那間,一支羽箭刺破沉靜的草木,帶起沙沙葉動聲,徑直朝她的方向射來。
沈姝雲正蹲在地上,聽到響動,側身躲避,羽箭擦裙而過,直挺挺的紮進了距離她身後數尺的樹幹中。
她站起身,看向箭來的方向。
在林間跑動必會發出聲響,此時亂動,隻會被狩獵者誤認成野物,亂箭齊發,更加危險。
“敢問是何人射箭?”她朝對面喊。
濃霧中突然安靜下來,片刻後傳來一聲粗重的下令聲,“收箭!”
晨間的風自山頂吹下,霧氣随風飄散,沈姝雲站在山坡上,看見了前方數百米外的平坦林地中,一群騎在馬上,負箭挽弓的男子。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最前方正中的富貴公子,在一衆黑色布衣中,唯有他是通身黛藍色綢緞衣料,頂戴銀冠,一看便知是這群人中的主子。
她觀察他們時,對方也發現了她。
那公子瞥見坡上的窈窕倩影,攜随從騎馬上前來,見少女周身并無箭矢,嘴角一勾,笑着同身邊人打趣。
“景延,自打你學會射箭便是百發百中,從無失手,這回怎麼倒落空了?”
聞言,沈姝雲心下一震。
目光投向藍衣公子身後的一衆黑衣随從,落在一個冷臉低眉的小少年身上。
“屬下無能。”
少年擡眼回話,視線卻未瞥向公子,反而看向距他十幾米遠的沈姝雲,後者忙垂下眼睫,生怕對方發現自己在看他。
那是景延?真的是……景延。
一瞬間,她埋藏在心底的寒雪悄然融化,記憶中模糊的畫面,與方才眼中瞥見的稚嫩少年重疊在一起,逐漸鮮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