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流霜國都,秋意正酣。
晨鐘剛響,坊門大開,一聲駱駝叫,西市頓時喧鬧起來。胡商用生硬的官話高聲叫賣波斯毯子,酒肆裡蒸騰着新釀的琥珀光,胡姬手腕上的金鈴随着旋舞叮當作響。穿錦袍的士子與粗布短打的腳夫擠在同一張食案前,就着一碗羊湯胡餅高談闊論,說到興起處,竟拍案唱起來。街角幾個孩童舉着竹馬追逐,險些撞翻老丈的占蔔攤,卻隻換來一陣笑罵。
林清訓漫無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來到了哪條街。這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她攏了攏身上的青灰色鬥篷。這身青岚樣式的裝束在流霜的街市上顯得格格不入——周圍盡是石榴紅、郁金黃的裙裾,連挑擔的貨郎都系着條寶藍腰帶。鮮衣怒馬的人潮讓她恍惚,環顧四周,卻發現周圍的行人依舊各自忙碌,無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目光。
「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姑娘!”一道和藹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占蔔攤前,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笑眯眯地向她招手,“那位穿青灰鬥篷的姑娘,請留步。”
林清訓遲疑片刻,還是緩步上前,拱手行禮道:“老伯喚我何事?”
老者捋着花白的胡須,慈祥地笑道:“姑娘是初到流霜吧?老朽觀你神色匆匆,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他指了指身旁的木凳,“要不要坐下喝杯熱茶?”
“多謝老丈好意。”林清訓婉拒道,“我尋到人便離開。”
“哎呀~”老者關切地搖頭,“流霜國都這麼大,找人談何容易?”他指了指街角賣炊餅的攤販,“你看那家的小娘子,光是在這都城,尋她失散的兄長都找了一個月有餘。”
林清訓抿了抿唇:“我……囊中羞澀,打算日落前出城。”
“這可不行。”老者連連擺手,從懷中掏出一塊饴糖遞過來,“夜裡城外可不安全。這樣吧,”他熱心地指向街道盡頭,“往前走到元一醫館,左手邊有條小巷,那裡既有便宜的住處,也有招工的店鋪。”他眼中閃着慈祥的光,“老朽也認識幾家藥鋪,都缺人手,包吃住呢。”
林清訓道謝後轉身離去,身後傳來老者關切的叮囑:“姑娘慢走,有事盡管來找老朽啊!”
轉過街角,一塊褪色的‘元一醫館’映入眼簾,零星幾個客人在抓藥。林清訓略作遲疑,按照老者的指引拐入左側小巷。初入時巷子尚算寬敞,青石闆路平整幹淨,可越往裡走,兩側灰牆便漸漸收攏,最終窄得隻容兩人側身而過。沿路的木門全都緊閉着,鮮有人出入。
就這麼走了一段,林清訓有些想要原路返回時,一扇朱漆剝落的大門突兀地敞開着。林清訓剛在門前站定,還未及細看,便見一名婦人快步迎出,臉上堆着殷勤的笑容:“這位姑娘可是來找活計的?我們這兒正缺人手,包吃包住,工錢也豐厚。”她熱絡的請林清訓進門坐坐,溫暖的手拉着林清訓的胳膊,力道恰到好處,即親熱又不讓人生厭。
等進了門,婦人招呼林清訓坐在院内石凳上,喊小童端了碗水遞給她,問道:“姑娘是打哪來?找什麼人?”
林清訓接過粗瓷碗,指尖在碗沿輕輕摩挲。水面映出她微微晃動的倒影,就像那些破碎的記憶片段。
“從青岚來。”她輕輕将水放在石桌上,“找一個……故人。”
三天前的萬靈谷經曆還曆曆在目,她東躲西藏到了萬靈谷,本想把蓮花瓣交還給李貝貝,但隻得到一句“師兄不在了”。四個小師弟躲在練功場的角落裡,你推我搡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說出“大師兄回家了”的消息,再問便是“隻知道大師兄家在流霜國都”。
婦人突然湊近,身上的檀香味混着藥草氣:“姑娘要找的人姓甚名誰?老身在這街面上,倒也認得幾個……”
“大娘你認識一個叫李貝貝的人嗎?大概八尺高。長得……長得很俊俏,很愛笑……”
婦人笑道:“咱這流霜國,長得高的可多了,不足為奇。愛笑的那就更多了。姑娘你還有其他線索嗎?比如說信物?”
那瓣蓮靜靜懸浮在識海深處,此刻卻毫無征兆地灼燒起來,滾燙的溫度順着經脈直抵心口。這幾日來,這異樣的灼熱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林清訓指尖微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隻是搖了搖頭。
“哎呀,這可難辦了。”婦人歎了口氣,袖中突然滑出塊繡着并蒂蓮的帕子,“不過老身突然想起來,前些日子确實見過個俊俏後生……”她将帕子往林清訓跟前湊了湊,“姑娘可認得這個?”
林清訓的意識在黑暗中漸漸聚攏,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啜泣聲。她艱難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粗糙的麻繩牢牢捆住,手腕處已經勒出了紅痕。環顧四周,幾個衣衫淩亂的少女同樣被縛在牆角,臉上挂着淚痕。
“又來一個癡情丫頭。”外間傳來婦人刻意壓低的聲音,“為了個情郎,千裡迢迢從青岚追到流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