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頭放着羊,和李家兄弟倆一起走,說起水庫沒修的時候,天旱引水都從李家村過,那時候李家村附近有河,村子也大,是強莊,周圍誰來引水得看李家村的臉色,現在李家村成了個小村子,那人家周圍那幾個村子有的還記仇呢。
李大志聽了老孫頭的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攥緊了獨輪車的把手,指節都有些發白,"孫叔,照您這麼說,當年那些村子現在還記恨咱們?"
老孫頭慢悠悠地甩着羊鞭,渾濁的眼睛望向遠處,"記恨倒說不上,可人心啊,就像這地上的草,踩一腳總要歪一會兒。"
他指了指遠處隐約可見的水庫大壩,"那年修水庫,咱們村的地淹得最多,搬遷的人家也最多。周圍幾個村雖然也出了力,可畢竟沒傷筋動骨。"
李大牛默默聽着,突然想起小時候聽父親說過的話。
那時候李家村确實風光,每逢旱季,鄰村的人都要提着禮物來求水。
李大牛記得父親常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唉,咱們村啊,強的時候太要強了。"
可那時候村裡人哪懂這些?總覺得李家村永遠都會這麼興旺。
"要我說啊,"老孫頭啐了一口唾沫,"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地契文書弄清楚。大牛,你識得幾個字,得空去公社查查檔案。"
正說着,遠處傳來一陣拖拉機的轟鳴聲。
隻見一輛挂着鄰村牌子的拖拉機"突突"地開過來,車上坐着幾個青壯年,看見他們便放慢了速度。
"喲,這不是李家村的嗎?"開拖拉機的年輕人咧嘴一笑,"推着獨輪車多費勁啊,要不要捎你們一段?"話雖這麼說,可拖拉機根本沒停下的意思。
李大牛剛要回話,李大志一把拉住他,朝拖拉機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們這就到家了。"
等拖拉機走遠,李大牛氣的瞪眼,"哥,你瞧他們那德行!不就是有個破拖拉機嗎?"
老孫頭搖搖頭,"後生啊,這就是我方才說的。西窪村當年求水時,可沒少受咱們村的氣。現在人家村買了三台拖拉機,自然要顯擺顯擺。我這天天放羊,他們啊,沒事就從我們村頭過,顯擺拖拉機呢。"
路過村口老槐樹時,樹底下幾個老漢招呼他們。
這時候天也冷了,這邊不納涼,也是村裡人拉呱說話的地方,不能下地的老漢很多人都在這曬太陽。
會計叼着煙袋問,"大牛,聽說你去三妹家盤了個新式竈台?"
李大牛還沒答話,李大志就搶着說:"可了不得!那竈火旺得,一把柴能頂原先兩把燒!"
會計眯起眼睛,"真的假的?我家那竈台最近總倒煙......"
"我二叔就會,"李大牛趕緊說,"我大志哥也行,這幾天我得去拉點竹子回來,實在是我這手藝也不行。真的,搭竈還是得有個老把式。"
李大志也說,今天人家就有老把式,看看就明白,就是多用了耐火磚什麼的,也沒多少巧妙。
那邊老孫頭牽着羊,又和村裡人說起西窪村開了三輛拖拉機,見天從村口走,村裡人可是不少人看見。
“說的是,哎喲,人家村子大,地也多,可不就厲害嘛。”
李大志猛地站住腳,獨輪車的車把被他攥得咯吱響。
他扭頭看向老孫頭,"孫叔,您這話裡有話啊?是不是村裡人都知道咱們的地要出事?"
老槐樹下的老人們突然安靜下來,幾個老漢互相遞着眼色。
會計把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慢悠悠地說,"大志啊,這事兒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李大志急得額頭冒汗,"是不是西窪村真要來搶咱們的地?"
李大牛見狀,趕緊拉了拉李大志袖子,"哥,别急,聽叔把話說完。"
李大志這個人,對土地那真是十二萬分的熱情。
老孫頭歎了口氣,把羊拴在樹根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其實這事兒,老輩人都知道。當年修水庫時,西窪村的地雖然沒淹多少,可咱們村北頭的好地全劃給了水庫。公社當時答應從他們村撥一塊地補償我們,這地是過來了,可都是些薄沙砬子,也不怎麼打糧食,也有幾塊還可以的,這不是沒了大集體,人家就想把這些地都要回去,可後來......"
"後來怎麼了?"李大志追問道。
"後來還是咱們老支書去縣裡鬧了一通,這事兒就擱下了,"會計老王接過話頭,"這些年西窪村一直憋着這口氣呢。現在聽說上頭要重新确權,他們可不就動起心思了?咱老支書也不在了。"
李大牛心裡一沉,想起剛才在路上看到的拖拉機。
難怪西窪村的人那麼趾高氣揚,原來是有這層緣故。
"那咱們村的地契文書......"李大牛剛開口,就被一陣拖拉機聲打斷。
隻見三台"東方紅"拖拉機排着隊從村口經過,每台車上都坐着幾個西窪村的壯勞力,看見槐樹下的老人們,故意把油門踩得轟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