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吧。"趙寡婦突然抖開一匹紅緞,"現在裁嫁衣。"
"啊?"李梅慌了,"我...我還沒..."
"怕什麼?"趙寡婦把剪刀拍在案闆上,"我十四歲就敢裁龍袍料子——雖然是給紙人穿的。"她指了指西廂房,"那屋裡全是我的'敗作',裁壞了就當練手。"
李梅這才發現,西廂房裡堆着上百件殘缺的衣裳。有隻裁了一隻袖子的中山裝,有前後片不對稱的旗袍,最吓人的是件染血的壽衣——後來才知道是趙寡婦故意潑的紅墨水。
忙着學手藝,這個春節李梅都過了稀裡糊塗。
用趙寡婦說的話那就是,過節都是活人的講究,她個寡婦,過年那麼熱鬧做什麼?
李梅忙着學手藝,張翠翠家裡的個人澡堂開的倒是很好,就是沒了李梅幫忙,難免有些手忙腳亂,這下子李老娘不幫忙也得幫忙了,好在隔壁四妹過來幫把手,二老太說了,閨女是不會說話,可也不能自己在家憋着,沒出門子家裡人心疼,那到了婆家可就得看人臉色了。
四妹雖然不會說,可人靈醒,也能擔水,可是幫了張翠翠不少忙,張翠翠想着,等過年的時候給四妹裁上幾匹布,讓四妹帶着當嫁妝。現在澡堂基本已經上了正軌,有人來理發,有人來洗澡,但五歲以上的男孩張翠翠就不同意他們跟着親娘以外的人來洗,親奶奶親姥姥也不行。
四妹挑着兩隻鐵皮水桶,在井台和澡堂之間來回穿梭。她幹活時總抿着嘴,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紅撲撲的臉頰上。雖然不會說話,可那雙眼睛卻靈得很——客人剛摸頭發,她就知道該遞毛巾;看見老人顫巍巍地邁門檻,立刻上前攙扶。
"這丫頭..."張翠翠給客人拿着搓澡巾,眼睛卻跟着四妹的身影轉,"比會說話的還貼心。"
晌午最忙的時候,西村王嬸帶着六歲的孫子來了。小男孩泥猴似的,一看就是剛從麥地裡滾過。
"翠翠啊,給孩子洗洗,"王嬸掏出一毛錢,"他娘回娘家了..."
張翠翠搖搖頭,指了指牆上新貼的告示:"五歲以上男娃,隻接女客自家帶來的。"見王嬸要急,她趕緊解釋,"去年東村出過事——小兩口為這個鬧離婚呢!"
四妹突然放下水桶,比劃了個"三"的手勢,又指指太陽。
"對喽!"張翠翠會意,"等三點後來,那會兒都沒人,我讓大牛給孩子洗。"
王嬸一聽不樂意了,“那還得三點,算了算了,我還是回家交給他娘吧。”
晚上盤賬時,張翠翠特意多記了四妹今天挑的水。她打開炕櫃,取出塊棗紅色的燈芯絨——這是塊好布,正好給四妹做嫁衣。
"娘,"她量着布幅,"說四妹這樣的,找了個啥樣人家?"
李老娘正給軒軒縫兜肚,針在頭發上蹭了蹭,"要我說,得找知根知底的。劉木匠家的小子咋樣?那孩子實誠,小時候還跟四妹一起放過羊。可你二大娘說太近了,本村已經有了個二姑娘,這個就得嫁出去。"
“是嗎?我們這一年沒在家,四妹就說定了人家,還真不知道呢,”布匹"嘩啦"一聲展開,張翠翠突然想起個事,"哎喲,得趕緊跟趙寡婦說聲,這嫁衣可不能按常理做..."
第二天清晨,四妹來時,發現澡堂門口多了塊小黑闆。張翠翠用粉筆畫了太陽、月亮和星星,底下标着價格。
"這樣,"她拉着四妹的手,"客人要洗頭就指太陽,洗澡指月亮,帶星星的是燙發。"四妹眼睛彎成了月牙,突然從兜裡掏出個木刻的小人——是個梳辮子的姑娘,活脫脫就是張翠翠的模樣。
水汽氤氲的澡堂裡,女人們的說笑聲混着皂角香。
這不忙着過年,很多小媳婦湊着一起洗,還能順便互相搓個背。
有個剛過門的小媳婦羞于展示孕肚,四妹就悄悄把她引到最裡間的屏風後,還貼心地挂上塊藍布簾。
臘月二十三祭竈這天,張翠翠把做好的新衣送給四妹。
燈芯絨外套裡子特意加寬,下擺能放長三寸;褲腰上縫着暗兜,針腳密得能防小偷。最絕的是衣領内襯,用銀線繡了朵小小的茉莉——四妹最喜歡的花。
二老太摸着衣裳直抹淚,"這丫頭有福啊...翠翠,年後澡堂要是還開,能不能..."
她的話被鞭炮聲淹沒。院門外,四妹正把新衣裳舉給路過的姑娘們看,陽光透過燈芯絨,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紅暈。那些曾經因"不會說話"而遭受的白眼,此刻都化作了對未來的期許。
雪花悄然飄落,澡堂的煙囪冒着白煙。在這個冬天,溫暖的不隻是那一池池熱水,還有那些被善意縫合的人生缺口。
張翠翠聽到二老太說的話了,但是沒接。年後春種,人忙的要命,這澡堂到時候肯定沒那麼多人,怎麼還開?再說,春天接着就是夏天,人不都在自己家洗澡,到時候把接着東屋的牆扒了,開個雜貨鋪才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