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伸長了腦袋,又問:“你怎麼幫的她?”
巫啟見對方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反而替自己找回了幾分尊者的氣勢。
他雙袖一震,端出一副尊者的聖人風姿,鄙薄道:“我讓她抛卻瑞王府的一切,改名換姓入我門下,受我庇護。她卻為了那個孱弱病子,對我破口大罵,說我刻意咒其幼子,污其名聲,離間夫妻情意。”
柳依依略一琢磨,便蹙了眉頭:“瑞王娶妾,是你撺掇的?”
“這怎麼能怪我。風流乃男子本性,風穆青他身為王爺,後宅不說佳麗三千,也不可能隻守得她一人。是她自己看不清楚,被一時情愛迷了心神,選錯了路。”
巫啟一番義正辭嚴,柳依依卻有些不信。
“你敢不敢以你巫氏一族的氣運發誓,你跟這件事毫無幹系?”她瞟了眼天書,隐隐威脅着。
巫啟和她對視了半晌,忽而笑了。
“我不過是在瑞王府老太妃來找我占蔔風氏一脈的子嗣緣時,說過一句‘獨木難成林’而已,她就給自己的兒子安排了個妾氏,可風穆青自己并未拒絕。這事,實在是怪不到我的頭上來。”
巫啟兩手一攤,表情甚是無可奈何。
也對,納妾這事,究其根本是瑞王花心,做不到忠貞不二。
柳依依沒有多争辯,卻是咬咬牙,嗆聲指責:“可你妄斷命格,咒其幼子,卻是真的。”
迎着這番責備,巫啟聳了聳眉頭,狀若無害地繼續為自己辯解。
“她那個孩子天生病體,尋了多少名醫都不見好。我不過是遵循醫士診斷之詞,下了論斷,又怎算是刻意詛咒?”
眼見對方接連巧言相辯,隻為保得自己一身清白,柳依依一口氣哽在胸口,氣得站了起來,反諷出聲。
“不愧是身負占蔔聖名的國師,金口玉言,倒是從無錯處!”
巫啟也不惱,緩緩從案前起身與她平視,慢悠悠道:“你不也是因為這一點,才以身相逼,讓我去為風清揚那稚子開脫麼?”
“可這本就是因你胡言亂語在先。”柳依依高聲反駁。
“哦,是麼?可他本人卻不這麼認為。他對我鞠躬緻謝,極盡謙卑,還想拜我為師。雖然,究其目的,或許隻是為了讓我放了你,或是借機入國師府把你帶走。”巫啟哂笑道。
聽到這處,柳依依不自覺怔了一下,就聽那恬不知恥的玄袍男子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哼,不過憑着‘仙岱後裔’的名頭,就想來騙我……”
他轉身來到柳依依面前,一步一步向前,低聲哄勸。
——“看樣子,你跟他朝夕相處那麼久,也不敢對他和盤托出……”
——“這麼日日藏着掖着,甚是苦悶吧?還是同我一起,更暢所欲言不是?”
——“說吧,說出你所知道的……”
被那黑色的高大身影逐漸逼近,柳依依盯着對方衣袍上泛着銀光的星紋,宛如着了魔般點了頭。
“好……”
許久之後,她拿起筆,在鋪于桌案的空白宣紙上,用簡體漢字寫下了一個名字。
待天星閣内再度歸于平靜,隻剩巫啟一人時,他從袖中摸出一封密信,注視着信上那方代表三皇子李恪的印鑒,轉頭看向了案上。
紙色潔白,徒留“李胤”二字。
他蹙着眉頭,翻開了天書,目光在那相似的字符上逡巡良久,終是阖上了扉頁,将桌上還帶着墨迹的宣紙舉至燭台前,燒了個幹淨。
清明日,細雨蒙蒙。
京都東南方的太廟内,卻稠人廣座。隻因裡面正舉行着最最神聖莊嚴的皇家祭祀大典。
風清揚跟在瑞王身後,随着祭拜的人潮一路前行。
跨過琉璃橋,穿過戟門,在享殿前的寬闊空地上站定,肅穆而立,靜候當朝天子在殿前行祭祖大禮。
各路王侯貴胄和文武百官分列在禦道兩側,身形恭謹。卻又堂而皇之地時刻緊盯着隊伍最前列的幾位皇子,深怕從這條條框框的制式章程裡,看漏了什麼隐藏的訊息。
待那身着明黃龍袍的天子現身,躬身向置于金漆神座上的先祖排位行過祭禮,轉而輪到各皇子上前時,那一雙雙探究的眼睛又蓦然睜大了些,恨不能從天家父子幾人的言行舉止中,分辨出一絲一毫的不同來。
若是以前,看着周身一衆抻着脖子的好事者們,如此急切地想要窺探出幾分皇權更疊的意味,風清揚定要在心中先嗤笑幾聲,再腹诽幾句。
可如今,這儲君之争已然關系到他心中之人的命運,他便也不免落俗地向那殿門前多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