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道:“根據風懷仁的說辭,當日,高禦醫本不信鈎吻能治病,卻又因我之言去鑽研論證,我便斷定,他必然是一個醉心藥理的耿直之人。而我選擇他,賭的便是他的這份耿直。”
她深吸一口氣:“另外,他那日當場驗藥丸之毒時,所費時間不過須臾。但顧姐姐曾說,藥丸化水需半個時辰後毒性才增至五分。我便賭,他短時間内并未發現此藥丸的特性。”
她頓了頓,接着道:“退一步來講,就算他發現以水服用,會放大毒性,但那毒也不過五分,與王爺他們中毒八分的病症也對不上。這連巫姐姐都還沒想明白的問題,我就不信他能先猜透。”
“你個小鬼靈精。”巫芷點了點她的眉心,笑得直顫,“好吧,那個問題我确實還沒搞明白。不過,病秧子為何在我經手之後,竟三日了還未醒,我卻是發現了些許端倪。”
語畢,她将風清揚的腦袋一撥,轉向床榻内側,露出後腦勺,又扒開接近脖頸處的一撮頭發,露出了一小塊略帶紅腫的頭皮。
“他這裡也受傷了?可傷口這麼小……”謝雲起訝然道。
巫芷白了他一眼,解釋道:“這裡有處要穴,名為玉枕,一般稍懂醫理的人,都不會貿然觸碰這裡,所以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到。但看下手之人的手法,紮針刺穴的功夫很是娴熟,隻是下針之處位置雖不偏不倚,深度和力度卻遠超常理,應是特意為之。”
柳依依回過味來:“所以有人暗中紮了這處要穴,加重了清揚的傷勢?”
巫芷微微颔首。
“那他還有救嗎?”柳依依立馬又問。
“既然找出了原因,當然可尋法補救。”
巫芷松開手,将昏迷的風清揚擺回原樣,而後望向緊張的柳依依,斟酌道。
“不過這顱内之病竈,本就最為繁複,他又被人刻意從内傷了經絡,醫治起來更是難上加難。能否恢複如初,我也不敢保證。”
柳依依心中一慌,急忙拉住巫芷,眼眶通紅,泫然若泣。
“好姐姐,我求你……我不敢奢望他能恢複如初,但隻要他能醒,就算是癱了,我也會一直陪着他……”
謝雲起聞言一顫,目光掃過柳依依焦急的側臉,落在風清揚沉睡的側顔上,心裡湧出幾分震撼、感動,還有一絲羨慕。
他也轉向巫芷,軟言懇求:“你醫術精湛,就不能想想辦法麼?”
看着二人均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巫芷歎了口氣,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他或許記憶會受損,不認得人了;或者腦子不好使了,變笨了;又或許之前的怪疾會加重。醒來變成癱子?那倒還不至于。”
柳依依聞言,心裡一松,破涕為笑:“那些都是小事。隻要他能醒,一切都可從長計議。”
謝雲起也心下稍安,轉而琢磨起事發前後的細節來。
他擰眉道:“清揚受傷那日,當我趕到現場時,屋中已有數十名仆從。莫不是他們之中,有人做了手腳?”
柳依依沉思了半晌,說了一個法子。
這次,倒是換成巫芷和謝雲起默契地點了點頭:“那便試試吧。”
随後,謝雲起以篩查是否還有中了毒而不自知者為由,将王府中所有下人召集起來,由巫芷扮成普通醫士進行把脈問診。而後,特意留下當日出入墨韻堂的數十名仆從,各自行了針灸之法。
巫芷故意顯露得醫術粗鄙,手法生疏,選的穴位大都無關痛癢,隻那一處玉枕穴,拿捏了分寸,以作試探。
忙活了大半天,隻可惜,無功而返。
深夜,疏桐院,石桌前。
柳依依端來幾碗冰粉,巫芷捧起瓷碗連舀幾勺,吃得不亦樂乎。
“怎麼都不是?”謝雲起急得在院子裡直打轉,愁眉不展,“會不會是那人猜出了我們的用意,蒙混過去了?”
巫芷将勺子放下,觑了他一眼,淡淡道:“若那下手之人真在其中,就算他想作假,以醫者天然的避諱,我刺他玉枕穴時,他不可能一點不緊張。況且我還假裝醫術不精,下手一時輕,一時重的,讓這樣一個庸醫刺他要害,他能不害怕?”
柳依依坐在一旁,依言回想了一番:“可是他們都表現得很自然。”
“正所謂,無知者而無畏。他們呐,都是對醫術無知的人,自然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巫芷應聲道。
“那還能是誰?難道要把那些隻把過脈的下人,再帶過來紮一針試一試?”謝雲起十分發愁。
“你想累死我啊。”巫芷不悅道。
柳依依搖搖頭,也不甚贊同:“其餘人事發時都在别處,根本沒機會下手,再查一遍也隻怕是白費功夫。”
突然,她雙眼一亮,又蓦然開口:“禦醫……除了府裡的下人,還能接近清揚的人,隻有禦醫了。”
“可禦醫是在我們之後到的,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呢。”謝雲起不置可否。
“你能保證,你的視線一刻也沒離開過?”巫芷嗆了他一句。
謝雲起被問得一時噎住。
柳依依接話道:“那日慌亂,屋裡鬧哄哄的。若是禦醫裡有人存心使壞,也不是沒有機會。”
謝雲起略一思忖,一拍大腿:“哎呀,我倒是從未防備過禦醫。”
隻是他轉念一想,又犯了難。
“可是,這些禦醫該怎麼排查呢,難不成還拿紮針刺穴來試?可他們都醫術高超,不管拿什麼理由,都輪不到讓别人給他們看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