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多少人會期待第一次,霎時間,心頭充滿了喜悅和新奇。第一次的感覺真奇妙,第一次的印象不可磨滅。
徐宏斌的第一次開槍、殺人。
三隊的人已經睡下了,仿佛是夢裡,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地叩門聲。徐宏斌幾乎是被人提起半邊身體,一通胡搖亂晃下給折騰醒的,睡眼惺忪,他連“行兇者”是誰都沒看真切。八成是齊赟,因為同房的另一個鋪是空的;想想也許又不是,因為齊赟今晚值班。等他穿戴整齊沖下樓,齊赟已經站在那了。齊赟讓他先去停機坪搬裝備,出任務——阻擊毒販。
徐宏斌的第一反應是一震,随之就樂呵呵地跑步前進了。
這晚,我的印象卻是:半夜,TZ拉響了警報,不是真的警報聲大作,而是逐個房間扣門叫醒,有節奏的叩擊聲,不需要言語,之後便有窸窸窣窣的聲響,看來是約定俗成。長久的作戰習慣,我睡得淺,被鬧騰醒了。
談戰下樓時,也拍了我的房門,我打開門,他說:“有興趣邊境逛一圈不?”
我有點懵,點點頭,換了身衣服。按他走前的指示到停機坪報道。從現在起,是磨合期,我要适應談戰的行動,這也應該是他給我的“試用期”,如果他滿意,我才有機會在海外正式跟他。
徐宏斌吹着口哨,愉快地享受黑夜的甯靜,心裡盤算着,無論這次談隊還要考驗自己什麼,都要做到最好。
隔老遠徐宏斌就瞧見了站在越野車旁的談戰,一旁直升機的旋翼已經啟動,螺旋槳攪拌着夜空的冷空氣撲面吹來,氣溫驟然下降了好幾度。他放輕了腳步,貓着腰貼近,談戰正好背對着他,偷襲的好機會。徐宏斌的滲透工作在螺旋槳轉動聲的掩飾下,侵入到了距離談戰三步之遙。
我看着徐宏斌偷襲談戰,這小子好不容易來回陰的,應該能得逞,更何況還有直升機旋翼的掩護。
突然,談戰迅疾轉身,已經和他面對面了。他才看到談戰出手,卻已感覺脖子一緊,整個身子被談戰拉轉了方向,背貼靠在車身上。
我感歎:“好驚人的速度!”
難怪龍奕曾告誡我:不要妄圖偷襲談戰,那是找死。
談戰的手肘抵在徐宏斌的胸前,“還玩嗎?”
徐宏斌:“認輸,不玩了。”
談戰:“把車上的裝備搬上機。”
徐宏斌看到後備箱裡整了好幾大箱家什,而先到的隻他一人,頓時覺得來早了有點冤,想找個做伴的,“您不搬嗎?”
“我看你搬。”談戰回答的很坦然。
我笑出了聲,徐宏斌無奈地望向我。尚好,他心疼我這個姐姐,并沒讓我幫忙;要是他敢開口,我就和他斷絕“姐弟關系”。
許都及時趕到了,讓徐宏斌找了個能作伴的。
邊境,我常去,都是跟着龍奕混,單兵出任務,埋伏打狙擊、殺人繳貨,不算個事兒。龍奕算一個完整的武裝力量,我算半個,他能力強,我學習能力強,跟着他有驚無險。而且邊境也是我家的主場,戰争遺留下來的雷區,是我家的試驗場。
機艙内,談戰介紹了這次簡單的任務:巡邊的一隊武警失聯十小時,極有可能遭遇一夥入境毒販。武警請求TZ支援尋人,不排除越境作戰。
徐宏斌就坐在談戰身邊,當談戰宣布完任務後,他仿佛教徒般虔誠地望着。他想知道,這次會不會又是一次試探,難道自己還有什麼令談隊不滿意的嗎?他急于想知道答案。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這小子是“中毒”已深。诙諧幽默的談戰就一“妖孽”,讓人生出想一親芳澤的欲望;正襟危坐的談戰就一“殺神”,讓人望而生畏。
談戰直接卸下一顆子彈,對徐宏斌說:“看彈頭!”
“是真的!”徐宏斌咽下口水,稍顯局促,“我該做什麼?”
“跟緊我!”談戰拍了拍徐宏斌拿在手裡的槍。
談戰的這句話似乎是某種承諾,他對徐宏斌許下這個承諾,這小子從此就賣身給他了。
戰前的無數次訓練都是模拟實戰,一旦真正面臨實戰了,那局促的心态是每一個菜鳥顯露無疑的。無論站前做了多少準備,戰時,菜鳥都是倉促忐忑的,即便如徐宏斌這般軍人,非一腔熱血所能慰藉。
直面死亡時,誰都有害怕的權利。收割他人的生命,亦是!
這次TZ出動20人,以我平時的觀察,按每個TZ的戰力至少能解決一百号人。邊境容納百号人的地方不少,大多數是毒販的窩點。
此前我從未參加過這種多人作戰的任務,我猜TZ這次不會常規作戰(在境内阻擊毒販),越境執行任務應該是他們的常态,如果在邊境就能搞定敵人,武警足夠了。我國駐守西南邊境的武警,大多數是軍部特種部隊退役的軍人,甚至就有TZ的人。
TZ的軍人職業化并不是指一直在特戰服役,許多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體能不如從前了,便會退居二線,極少部分人能憑借一技之長繼續留在TZ服務後勤保障;大部分轉到地方部隊帶兵,憑借TZ多年經驗,地方部隊排隊等着要人;又或是如段澄明這般鳳毛麟角的升至高位,“統領”整個TZ後,再進一步升遷到總軍區。
我正自納悶:談戰昨夜把我薅起來是想讓我當觀察員嗎?我覺得自己在TZ這個任務裡沒啥發揮的武力值。邊境一帶,不便動用大型重武器,特别是越境作戰,我唯一的優勢在爆破,可他沒提醒我帶專屬裝備。談戰會在這樣的戰隊裡給我一個怎樣的位置,我大緻能判斷出将來在他率領的海外戰隊裡,他會讓我擔任什麼角色。
談戰能信任我,是因為我是龍奕推薦的人,又有段澄明作保,不然,以他的實力根本瞧不上我,也不會對我抛出橄榄枝。海外作戰,團隊都是固定的隊員,生死考驗,誰會放心把自己的背後交給一個陌生人。
我是感覺他對我的态度不同,有意接納我,我也确實佩服他。
海外作戰隊圈子大,但名人不多,一旦出了名就容易“挂掉”,而名人中有能力的國人又少,談戰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之一。
我挺榮幸能進他的團隊,但對他百分百的信任,目前我做不到,總覺得他高深莫測,讓人看不透,不好親近,也不敢靠近。不像龍奕,他要在我面前耍賴“躺屍”了,我可以直接往他身上踩。想想往談戰身上踩,我怕自己的小腿直接被他擰斷。
談戰是那種不動如山,侵略如火的人,他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敵人。敵人被他斬首的那一刻,頭落地時還能見到自己的身軀癱軟倒下。
曾經,龍奕也對表示看上我直言不諱:
龍奕:“你有國際軍事經驗、專業理論、槍法數上乘,最重要的是你的爆破專長。據我打聽,你在我軍人際圈廣,就算是外交部也有人脈。”
我心裡有了數: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龍奕這個“奸商”絕對是無利不起早,打英國爆炸品處理案件和他相遇後,他頻繁接觸我,是做了充分的調查。
我:“你想表達的是:我能抱大腿的叔伯一堆吧。”
人脈這一點吧,真不是我自誇,“交際能力”确實沒得說,似乎我到哪兒都能辦成事。不過,我有自知之明:這樣的“優惠”來自于父輩和祖輩的蔭庇,他們出身軍部,廣結善緣,坐到了一定的高位,而且毫不避諱地拜托相熟的人“照顧”我,給予我方便。我家祖輩父輩都是典型的護犢子做派。
龍奕:“可不是嘛。”
我:“聽着像是我被你利用得很徹底。”
龍奕:“問題不能單方面看,你和我,我們是互惠互利,教學相長。”
我:“喲呵,沒看出來,文化人啊!”
看談戰人員上的分配,每個小隊配一名狙擊手。我跟談戰這一隊,隊裡沒狙擊手,那麼,談戰的意思是:我幹狙擊手。果然,領裝備時給我的是把狙擊槍。這個位置尚好,領了任務,我可以自由射擊,隻需聽命令開槍即可。如果把我編入進攻梯隊,我還真不知所措,因為沒幹過這活兒,且我跟TZ的戰力也不在同一水平線上,談戰還得專門安排個人帶着我。
另外兩個小隊,一隊由齊赟領隊,吳曉跟他;一隊由夏兆隆領隊。齊赟和夏兆隆,談戰帶在身邊最久,參與的實戰最多,他倆經驗豐富,這樣的“三角”組合最穩固,彼此配合默契。
談戰:“分三小隊直線前進,間距20米。到達搜索區域後,以三小隊橫向搜索隊型展開。發現敵人立即上報,原地待命,等待其他小隊彙合再行動。”
“是!”TZ所有人齊答。
吳曉負責全隊通訊。要在這廣袤的原始叢林裡搜索一個毒販窩點猶如大海撈針,吳曉每小時與全隊通話一次,确定各小隊方位,談戰随時調整搜索範圍。預估一天行軍,這是一次跨境任務。
在邊境有武警駐守,但他們一般不越境作戰,如果需要越境,會請求TZ支援。
邊走邊聽談戰說曾經訓練的事。在這山脈的深處,TZ曾一天十多個小時的行軍之後停下來,休息反而成為他們最痛苦的時刻,隻要把腿擡高,立馬那個疼痛随着血液往上飙,讓人不受控地抽搐;卸下背囊,肩膀和後背被摩擦得紅腫,破損了的皮膚讓人感到鑽心的痛,忍不住飙淚;身上沒負重了,衣服脫下,整個後背就跟針紮似的撩灼。背囊40公斤重,在大山裡走上一百五十多公裡,每天睡眠時間不足四個小時。
想想,他們當年是怎麼熬過來的,真TM都變态能熬。差距是怎麼産生的,就是别人在奮力負重前行的時候,我卻在被窩裡蒙頭大睡,雖然汗顔,但是絕不向往。TZ的體能可以往“死”裡操,但那是人家有這個資本,潛力有待挖掘;而我沒這資本,操過了,就是猝死。人的“高低”之分立判!
林子裡異常悶熱,大家心情都不佳,難得見到談戰臉上沒了玩味的笑意。從踏入這片林子開始,他的氣息就變了——肅殺蕭索,令人生畏。
像我們這種長期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對周身的氣息非常敏感,仿佛身體附帶了一個危險預警裝置,但凡有煞氣産生,身體都會第一時間報警,也就是俗稱的“第六感”。我慶幸自己和他是同伴,而不是敵對方。
徐宏斌從地上撿起一枚彈殼,注視。
談戰靠近他,說:“AK制式。”
徐宏斌沉默,情緒後置,慢慢點頭。
看得出,這樣的氛圍,這小子緊張了,畢竟是第一次。談戰把他帶在身邊,又時不時關注他的舉動,應該是有意保護的。
新兵第一次實戰,沒經驗、沒心理準備,往往一個小疏漏就可能送命。談戰算是個體貼的領導。
尋着林子裡戰後的痕迹追蹤過去。
雖然毒販有意掩蓋殺人的事實,處理了屍體,取出了樹幹裡的彈頭,拂去了枝葉上的血痕,但僅留下的那麼零星半點“證據”仍難逃談戰的法眼,他的追蹤術讓人驚歎。
談戰說:“走過必定留下,萬物遵循的羅卡定律。”
繼續追蹤兩個小時後,在一個深坑裡發現了武警的屍體,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倒在裡面。毒販毀屍滅迹的方式十分敷衍,僅用幾根大樹枝遮蓋在屍體上,離得遠都能聞見濃重的血腥氣。
談戰攥拳緊握,眼底映射出斑駁的血色,他無聲的向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傳達了一個信息:膽敢欺我兄弟者,殺無赦!
我第一次意識到團隊的士氣,自上而下,領隊有足夠強大的氣魄便能把自己的氣勢傳遞給每一個隊員,根本無需開口。
我們當着武警兄弟的面起誓:兇手必須血債血償!
留下定位,武警會來接兄弟們回家。
徐宏斌看到這一幕,面露驚恐,這樣殘忍的畫面,他是第一次見。一瞬間,他被仇恨的怒火裹挾,談戰厚實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幫他鎮定情緒。他眼裡閃着些許水光,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我本來還想關照一下這個弟弟,看來沒我啥事了,有談戰在,确實讓人安心。
談戰也看了眼我,我向他示意:我是過來人。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自從跟龍奕混“碼頭”,我就沒少見驚駭的場面。龍奕這家夥也是個“殺神”,他出現在哪,哪就必定血雨腥風。
曾經跟龍奕追到戰地,見過一條肥碩白胖的蛆在屍體的眼眶外翹起半條尾巴,直往裡鑽。現場是兩天前的屠殺場景,我正跟着龍奕追蹤目标。地上零碎的屍體、屍塊散落,暗紅色的污漬浸透了土地,腐爛的氣味令我吐得天昏地暗,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有一個月不敢碰肉類的食物。後來,慢慢就免疫了。
談戰給了許都一個眼神,他立馬就竄進了林子裡。
我估計,許都是斥候,負責探路,清除障礙。如果這幫毒販有經驗,就該在往下的路上設置陷阱,或故布疑陣,阻止人追蹤他們的駐地。
如果是我,方式會直接簡單粗暴,布雷組成雷區,讓人無法繼續追蹤下去,至少第一個發現地雷的人,我不會讓他活着。我這個人沒啥安全感,也不擅長掩飾,會盡可能解決掉一切威脅,好在我的專業是一大優勢。
我們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
沒多久,耳機裡傳來許都的聲音:“前路,沒事!”
這一路追下去,我時刻關注掌上電腦,地圖标識,我們已經越過了邊境線。
談戰做了個原地休息的手勢,小隊停止。他靠過來,看我電腦的數據,對坐标、看地圖,以及确認另外兩個小隊的位置。
他貌似十分熟悉我的角色,發裝備時,沒多說什麼,直接就把電子設備扔給了我,好像我就該幹這活,怎麼說,這是我第一次跟他吧。
徐宏斌正靠着一棵大樹喝水,突然聽見草叢中“嘩”的一聲響,他手裡的水壺自由落體,他靠樹為軸一轉身把槍對準聲音的來處,就要摳動闆機。
談戰一隻手忽然從他身後抓住了他的槍,推下槍機保險。其他人雖有警戒,但此時都已放下了槍。
談戰:“别激動,不是人!隻是小型動物。”
當初剛進林子熟悉環境時,龍奕就告訴過我:“區分小型動物沖撞植物和人腳壓發的聲音。”
最初的我也是跟徐宏斌一樣,一驚一乍的,後來聽得多了,就能分辨出來了。
那隻小動物沒露面,顯然是被我們吓跑了。
許都事前的踩點相當湊效,搜索一天半後,我們這隊終于發現了目标:一個看上去不大的窩點,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現成山石堆砌的圍牆,牆上設有重機槍火力點,來回巡逡的人端着小口徑步槍,粗實的原木搭建的塔樓,樓上值守的人抱着狙擊槍警戒,圍牆裡有三間寬敞的木屋。整個工事坐落在山體突出的一塊平台上,進口有一道斷崖。易守難攻!
談戰迅速分工:有人聯絡其他小組、有人觀察工事結構描圖、有人清點火力點配圖……
談戰向我做了個熟悉的手勢,我把設備丢給身邊的TZ,就去爬樹了。
我隐蔽在樹枝間,端着狙擊槍掩護小隊。我有些錯愕,啥情況,談戰的手勢跟龍奕的一模一樣,他倆是商量好的吧,我居然很順攤的照指令行動了。
瞄準鏡裡,我能清楚瞧見窩點裡晃蕩的人頭,如果此時我摳下扳機,子彈會從那人頭眉心處炸裂,整個頭蓋被揭開,紅白的腦漿飛濺……我的視野裡,總是這樣的畫面。我開槍比較保守,總覺得隻有打“眉心”或“心髒”位置,才能徹底解除威脅,絕對不給對手補槍打我的機會,我很惜命!
齊赟率領的小隊和我們彙合,他卻不在隊伍裡。
吳曉向談戰彙報:鐮刀去前面幹活了。
我納悶:他有什麼事可做?談戰的部署已經很完善了。
我搜索齊赟的下落,發現他在工事前的林子裡清理毒販設置的防禦型陷阱,那應該是報警用的。
談戰推算這個窩點極有可能存在地下工事,那正面交鋒就極有可能漏網之魚,所以他決定偷襲,不給敵人任何逃脫的機會。
暮色西陲,煙岚彌散在山谷,在林間飄來蕩去。幽靜深邃的山中,夕日漸漸下沉,可以從林木間隙窺見餘晖,飛鳥相約回歸山林。落日染紅了整片山谷,也包括我們。
殘陽似血,我望向身邊的人,我看到了“猛獸”們眼裡發散出幽幽的光,靜待血腥狩獵。我暗自慶幸,自己不在對面的工事裡。對面的那群人并不知曉自己已經被死神的大網裹挾,沒有瀕臨死亡的恐懼,算是死神的一點憐憫。
夏兆隆所率領的小隊最後趕到,TZ集結完畢。我們潛伏下來,靜候夜幕降臨。
談戰向齊赟和夏兆隆布置了任務,他倆散去召集人手。
夜漸沉漸黑。
确認開始行動前兩分鐘,談戰:“各小組注意,目标擁有強大火力。在未徹底放棄抵抗之前,力求予以擊斃。我要零傷亡。完畢。”
TZ們簡短地應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