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瓊腦袋一片空白,似乎是沒反應過來那溫熱的液體是什麼。
她張了張嘴,幹啞生澀的喉嚨卻沒能發出聲音。
眼淚對她來說已經是一個十足陌生的東西了。
它是柔軟而微燙的鹹水,是人身體中滿溢出來的情緒。
此刻,人群争吵的喧嚣、耳畔呼嘯的風聲都不作數,謝飛瓊隻能聽到胸腔中自己的心髒怦怦的跳動聲。
那聲音愈來愈快,直到和僅有一層皮肉阻隔的另一個共鳴。
謝飛瓊久久失語,阿薩伽也不願說話,兩個人在寒風中相擁,彼此的體溫是唯一的熱源。
隻是謝飛瓊這個熱源在變涼。
阿薩伽感覺到腹部濡濕一片,頓了頓,微微松開手,低頭去看。
他的上衣衣擺處被染成了黑紅的深色,濕答答地貼在身上,散發着死亡的鐵鏽味。
明明久經沙場,他此刻卻像一個不經人事的小孩,茫然無措地看着那一小塊污漬,好像不懂它是怎麼出現的。
他一松手,兩人一直緊緊貼在一起的身軀有了空隙,尖利的冬風乘虛而入,卷走了謝飛瓊為數不多的熱氣。
她眼前陣陣發黑,四肢發麻,頭重腳輕,好似随時會暈倒。
但是她強撐着,手反握住阿薩伽環抱着她的胳膊,抻着脖子歪着腰,瞪着杏眼貼過去,非要看看人家哭沒哭。
眼前天旋地轉,世界變成模糊的色塊,謝飛瓊話都說不完整了:“真……真哭了……”
随後人癱倒在地,呼吸微弱。
阿薩伽像是傻了一樣愣愣地撈住她,綠色的眼睛像是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像是凝固住了。
平沙不懂他們兩個大人在幹什麼,但是花花姐姐暈倒了他總是要管一下的。
“哎呀!大哥哥你快松手!花花姐姐受傷啦!”平沙大叫一聲,看見謝飛瓊腹部衣服早已經被血浸濕,順着修整不齊的線頭向下滴落。
阿薩伽木木的,像是接收不到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
眼前紛紛擾擾,有人跑來跑去,謝飛瓊被人從他懷裡奪走。
盔甲碰撞的铿锵聲、叫嚷的哀号、來來回回的腳步咚咚聲。
懷裡尚存的溫熱很快消失,阿薩伽的目光逡巡着,卻始終沒能在鬼影幢幢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就像是半年前,母親在他眼前斷了氣,他隻是眨了眨眼睛,母親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
茫然的少年無措地半跪在地上,在紛亂匆忙的衆人中格格不入,眸中的恐懼和哀戚沒人看得見。
等謝飛瓊悠悠轉醒,意識回籠,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噌地一下坐起來,又被腹部撕裂的劇痛擊倒。
床邊有人在交流,見她醒了,都探頭探腦地湊了過來。
謝飛瓊緩過那陣劇痛,眼前也漸漸清晰起來。
比小破屋堅固許多的屋頂、明亮的燭火光、床邊幾個人頭——
“這是哪?”她不由問。
她太久沒有進水,嗓子啞得不能聽。
有一個人頭連忙跑過去給她倒了一小碗水,另一個人說:“姑娘,這是我們巫醫治療的地方。”
謝飛瓊昏得太快,根本不記得自己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麼。
回憶起她一瘸一拐回去後自己小屋前面圍了那麼多人的場景,她一邊接過水,一邊狀似無意:“我暈過去之前發生了什麼?”
一隻手突兀地出現在謝飛瓊眼前,穩穩接過她尚未來得及喝上一口的水。
手的主人說:“不能喝。”
謝飛瓊一怔,順着手上方的胳膊一路看過去,看到了阿薩伽,前所未有的冷酷、面無表情的疲憊。
她張了張嘴,記憶紛至沓來,舌根處聚結了許多想說的話,開口卻隻能說一句:“為什麼?我很渴。”
阿薩伽垂下眼睛,似乎不願意看她,沒有繼續說話。
倒是一個隐族人給她解釋:“是了姑娘,你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是不要一口氣喝那麼多水好。”
謝飛瓊皺眉,沒有仔細去聽那位大娘絮絮叨叨的囑咐,注意力都放在阿薩伽的背影上。
他這是怎麼了?怎麼避她如避蛇蠍?
難道是害羞了?她狐疑地注視着阿薩伽把水放回去,但是并沒有回來,而是靠在牆壁上,整張臉剛好陷在陰影裡。
謝飛瓊看不清楚他,但是心裡總有點不安,張嘴想把他喚過來:“阿薩伽?阿薩伽,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阿薩伽巋然不動。
謝飛瓊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了一遍。
那個絮絮叨叨的大娘都聽不過去了,跟着幫腔:“小夥子,你過來呀,人家姑娘喊你呢!”
大娘是世界上最熱心的人,另一位大娘跟着說:“是啊是啊,我看你在這守了人家姑娘好幾天,白天黑夜不帶睡的。怎麼人家醒了你反而不理了?”
謝飛瓊眨了眨眼睛,眼底漾出一抹淺笑。
阿薩伽不知道怎麼了,像是跟牆壁融為一體了,任誰說都不肯動。
謝飛瓊自有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