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安歎了口氣:“陛下今日也是給我們丢了個大麻煩……不然也不至于各位谏官血濺當場。”
徐大人今日是為死谏。
素塵心裡蒙上一層灰色,徐大人在京中名聲算不得好,分明年輕時科舉探花,風光無兩。當了官後卻守着谏言小官一職,懦弱無能,膽小怕事。不僅沒有了當年探花才子的張揚耀眼,又有違谏官不懼權勢的風骨。
甚至在女兒入崔家時,他也不敢露面。這樣一個人,在權勢動蕩裡躲了幾十年,卻在今日撞柱死谏?
素塵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扯出一抹笑。
“覺得害怕就不要強迫自己笑,有些難看。”崔明安看着她僵硬的模樣,才動了他尊貴的嘴巴,輕抿了一口茶水。
已經涼了。
他放下茶杯,疲憊地說:“和你說這件事不是為了吓你的,隻是想讓你清楚以後,好去安排徐姨娘那邊的事……你别怕。”
素塵侍奉他到了晚上休息以後,她坐在廂房暖閣裡,半閉着眸子躺在小榻上。
她翻身,聽到公子帶着倦意的聲音響起:“你還是害怕今日的事?”
素塵一驚,開口回答:“不是,公子先睡吧。今夜守夜,本就不能睡沉。”
“你睡吧,不用擔心。”
那邊傳來了穩定的呼吸聲,素塵卻怎麼都睡不着。
今夜無風,外面的樹趁着月光将斑駁影子映在紗窗上。
素塵睜眼看着它,一動不動。
她曾見過和這個暗沉可怖的圖案,而且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
那是曾經鮮血濺到她衣裙上的圖案。
她其實真的不怕死人,更是不怕屍體。
若是害怕這些,那在她逃難的那些年早就被吓死了。
死人如何,屍體又如何?她又不是沒見過。
她見得多了去了。
真正讓她睡不着的,卻是将人逼死的活人。
徐大人的死,陛下說的事……崔明安都沒有細說。
素塵就這麼閉上眼睛,等到了天亮。
崔明安起身的動靜一出,她的眼睛馬上就睜開了。
“公子早安。”守夜的女子和衣而睡,還不等一會,就已經抱着銀盆進來為他洗漱。
崔明安看着捧着帕子為他擦拭左手的女子,溫聲吩咐:“今日我直接上早朝了,不在府裡用早膳食。”
素塵了然,侍奉他漱口淨面後,便從櫃裡拿出作夜整理熏好香的官服。
繁雜的衣飾穿戴起來花了些時間,但素塵耐心手巧,不算麻煩。
外面的雲竹已經持劍在院裡等候,文竹不知回來沒,不見蹤影。
昨日的事在今日卻無人提起,素塵看着崔明安離去的背影。
既然崔明安沒和她說,那她也隻能等消息從宮裡傳出來了。
至于徐大人的事,素塵頭疼地扶額歎氣:“今日怕是讓府醫在玉茗軒外等着了。”
她提起裙子,開始着手府裡各項事宜。
膳房裡飄出的香氣讓各院侍婢們從何個方向走過來,她們端起盤子,看到坐在門口的素塵,面上皆是帶着笑:“姑娘好。”
素塵一個個回了笑和招呼,繼續聽廚房裡的嬷嬷和她講近日菜食。
“已經按您的吩咐,問府醫要了方子給老夫人和姨娘那邊送了和補藥相配的湯藥。”嬷嬷手裡拿着幾張藥單,紙張上閃着崔府家徽的暗紋。
素塵确認了藥單上府醫的署名,又仔細認了幾遍字迹,才開口笑道:“麻煩嬷嬷費心了,這是府醫給的單子,又是給主子們吃的,可要仔細看着些。”
經手這些湯藥的奴婢們都被嬷嬷記在了上面,每一個步驟都沒少。
素塵接過這份名單,看着端着早食出來的碧珠,将紙揣進袖裡,便告辭。
“碧珠姑娘!”她快步走到碧珠身邊,看着她手裡的食盤。
不是什麼值得當心的東西,甚至可以說得上簡單了。
玉碗裡盛着燕窩八寶粥,邊上小碟擺着幾塊精緻的甘露山藥糕和豆沙包。
素塵收回目光,陪着她回到玉茗軒。
裡邊的那些粗使嬷嬷和奴婢已經換了一批,都是些素塵先前剛選進府裡的人。
徐姨娘身子虛弱,坐在被紗簾圈起的亭台上,直直地看過來。
亭邊盡是重新修剪好的山茶花,襯得本就美麗的女子愈發動人。
她對着素塵微笑,讓人拿了個椅子過來。
“姑娘吃了嗎?”徐姨娘端起那粥碗,輕輕地用勺子挑起一口。
“吃了,姨娘今日胃口還不錯?”素塵聽廚房說過玉茗軒每次拿的吃食幾乎都有剩,尤其是姨娘的早食,幾乎每日都會分給下人。
喝粥的女人動作未停,等咽下嘴裡的東西之後才開口:“确實不錯,今日身體也爽利了不少。”
看着她氣色确實比昨日好上許多,素塵本來想找機會說的話一時間卡在咽喉處。
既然說不出口,素塵起身,随口找了個借口:“那奴婢便去忙了,您好好休息吧。”
徐姨娘沒有多說,隻是臉上笑容在她離去的時候淡了下來,
門關上了,碧珠的驚叫聲響起:“姨娘!”
素塵沒有聽見,院裡鮮血滴落在白色山茶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