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塵看不出他眼底深處的隐秘,但她也知自己的小伎倆怕是躲不過他。
崔明安掃了眼她手裡的賬本:“茶樓又出問題了?”
文竹今天和他一起回來,見素塵手裡拿着東西,自然地走上前為崔明安脫下外面的披風。
還穿着官袍的男子跨步走到桌案前坐了下來。
素塵故作苦惱:“是啊,上次掌櫃的說賬房整理,一時間找不到我要的那一冊。”
“所以?”
“上次說過幾日再去,算算也到時候了。”素塵搖頭,想出府的打算擺在明面上。
崔明安聽着這話,似是想勸些什麼,但他開口隻提醒了一句:“近來外面有些亂,尤其是城南多了許多難民,怕是有些會擠來茶樓附近。”
他拿起擺在一旁的整理好的考生名冊,擺手不欲多言。
還味得到赦令的素塵将手裡的賬本放下,眉眼彎彎:“公子,奴婢今日挂了燈籠,可是比其他院挂的都要早?”
外面日頭還未暗下,确實是整個府裡挂的最早的。
素塵剛被他帶回來時,整個院子終于多了個同齡人,她卻總是安靜地縮在角落。相處時間長了,雲竹文竹二人在閑着時,總會想方設法地逗她玩。每日傍晚,崔明安從國子監那兒回來時都能看到她獨自坐在門口,把院門的燈籠挂着等他們回來。
崔明安想起那時光景,低頭輕笑一聲。
她素來是裝模作樣的一把好手,崔明安看了她一眼,頓了一下,最後松口:“多帶些侍衛……”
“如果是茶樓再出問題,你也無需再去了,近來京城多事,茶樓口舌衆多,難以管理……幹脆關了。”崔明安輕描淡寫,仿佛隻是把臨時支起的小攤子撤了而已。
素塵眼眸微動,但還是壓下情緒答了聲:“是。”
雖茶酒置于一起有些奇怪,但這間茶樓位坐名動京城的醉仙樓對面,更是整個京城學子及權貴雅士最喜的品茗之地。光是素塵手裡的這本賬目,怕是裡邊每一筆收入都及其可觀。但在他的口裡,卻是一間覺得有些麻煩便可關掉的小鋪子罷了。
她心裡暗歎一聲,自己還擔心太原崔氏的家産呢,還是先關心自己吧。
素塵回房,拂過木匣子的一角。
日月交替,窗外風聲呼嘯,日光伴随着男人手中劍花揮舞聲,已經對了好一會賬的她推窗看去。
身影綽綽,那人卻已經換上朱色官袍,手中笏闆上混着的墨香味浸了過來。身上所披是她昨夜整理好的墨色狐毛披風,他聽見動靜,臨出門時回頭看了她這處一眼。朱衣墨色下的那張玉容更是神清骨秀,他望着她,似是看到了什麼,左眼一眯,勾唇笑了起來。
文竹看着他的動作,順着他的目光看到床邊的女子,無奈地跟着笑了起來。
素塵被他們二人笑得有些嗲毛,疑惑地歪頭。
他們沒開口,隻是笑了一會離開了。
主人既然離開了,素塵也該出門了。
天色尚未亮起,她已經把今日府裡的上上下下照常交代了一頓,等再次擡頭,府裡的主子都起身用膳了。
素塵抱着木匣子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的一條縫,看着街道上來往的人群。
離了朱牆瓦屋,路上的人愈發多了起來。
她看着熟悉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後面跟着的持劍侍衛。
他們面色肅穆,對上素塵的目光時,隻是輕輕點了個頭。
素塵吞下想說的話,對着他們笑了笑便縮回了腦袋。
“薛大哥。”
馬夫大哥聽見車裡女子小聲喊他,聲音刻意壓低。
素塵見他有了反應,繼續壓低聲音和他商量:“今日走南邊那條路吧。”
馬夫沒有回應,但卻手裡缰繩微動,悄悄改了道。
“多謝。”
南邊這條路分明與城南鬧市更近,馬車兩邊的人聲卻愈發清淨。
素塵偏頭,卻發現這哪裡是清淨,分明算得上冷寂了。
馬車上的銀鈴搖搖晃晃,響徹整個街道。
每個人低頭斂聲屏氣,神色恭敬悲戚。
徐府到了,素塵将那簾縫拉緊了一些,透着縫隙望着那牌匾上大氣飛揚的“徐”字。
牌匾下的府門緊閉,拉着白絹,卻不允吊喪的人進出。
放眼望去,隻有幾個身着素衣的學子模樣的人,含淚将手裡拿着的酒壺放在府門外。
素塵垂眸,旁邊放着的木匣子看來不能直接送進去了。
馬車緩緩向前走,她這才看見木匣子邊上的一朵花蕊上染上了一點黑紅。
怕是在徐姨娘院裡無意染上的,她手指蹭了蹭,卻擦不了雕花裡的那處。
“姑娘,起風了。”馬夫擡頭看着徐府裡飄出些白色紙花瓣。
素塵掀開紗簾,忽然飄進一枚紙瓣,劃過她的鼻尖,悠悠掉在那血迹上,如同那木雕花浸着朱墨開出絢爛的花朵。
“徐大人一路走好。”停在馬車邊上的錦衣學子聲音低沉熟悉,略帶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