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一冊手卷進來,瞧着裡頭這麼熱鬧,嘴賤地說了這麼一句。
崔明安已經坐到主位上,聽了他這不敬的話,也隻是笑一笑。顯然,文竹這句話是在他的默許下說的。
整個中堂裡外侍候的人心裡都清楚,但這位崔府叔父不清楚。
他雖出身清河崔氏,但卻是支系裡的一個崔氏小官和府裡奴婢私生子。身處這個境地,高官厚祿輪不到,布衣白丁卻也瞧不上。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機會進京,他自然淪陷在這滿城富貴之中。自小聰慧,偶爾還能靠着讀書得幾分父親的關注,但如今明明看不清裡頭形勢,卻還是自願淪為他們手中一把刺向崔府的刀。
素塵緩緩退回崔明安身後。
崔明安看着這個叔父,手指輕輕敲着桌面,一下一下。
“您救救……”那女子見他不動,小聲抽泣,看起來好不可憐。
那男人卻一下子反應過來,大聲說:“你胡說什麼?”
說這話時,眼睛瞪着進來的文竹,但也讓那位奴婢住了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文竹眨眨眼,故作禮貌地向他行了禮:“文竹見過大人。您誤會了,文竹隻是在說适才撿到的這方帕子罷了。”
他拿出一錦帕,青綠色的帕子用的錦布極好,在他手中晃着日光,波光粼粼如水紋一般。文竹将那方帕子奉給崔明安查看,在展開的一瞬間,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繡上的那對鴛鴦探了頭。
看着那錦帕,崔叔父臉色慘白,理智讓他控制住抖動着想探進懷中的手。
“這是……”素塵看着那錦帕,贊歎上頭的繡工真是精良。
“叔父,這是從您房裡窗台上尋到的。”崔明安抽出文竹腰間放着的匕首,将那錦帕挑起。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氏叔父,溫潤玉容下帶着濃濃的威脅之意:“早就聽聞清河老宅裡有人傳信說叔母繡工極佳,今日一見,果真是極品啊。”
崔氏叔父聽到他提起清河老宅,便知曉他今日擺這一套是為了什麼了。
“賤内繡工粗俗,鶴珍謬贊。”
那地上奴婢聽着他們這話,不甘地出聲:“大人!那分明是奴婢繡……”
“住嘴!”崔氏叔父跳起來,慌忙地扇了她一耳光,“你這是在胡亂攀扯什麼?我根本就不知你是誰!”
他淚灑當場,躬身給崔明安鞠了一躬,與平日那趾高氣昂,嚴肅傲慢的模樣全然不同:“今日是叔父多嘴了,但叔父也着實是擔心你的婚姻大事啊!”
仿佛是找到了理由,他忽然開始激動起來:“你父母親去世的早,老夫人年紀也大了,老宅中的各位長輩們讓我進京時,專門交代了要好好注意你的婚事啊!你……”
“叔父還沒認清情況嗎?”崔明安臉上和煦的笑容消失了,他困惑地看着他,“還有你……”
他伸手指向地上嗚嗚哭喊着混蛋的奴婢,皺着眉頭說:“很吵。”
本來等在中堂院内的奴仆們皆垂下頭轉身向外走去,完完全全留下公子院的人和淚眼婆娑的兩人,比先前鄭五爺聊起京中局勢時還要沉默。
崔叔父剛擡手把眼淚擦掉,心裡還道崔明安怎麼和平時全然兩幅面孔,就聽見面前那女子忽地慘叫一聲,幾滴液體滴落在玉石地上。
他慌忙看去,隻見那奴婢痛苦地躺在地上,捂住嘴的雙手不斷浸出鮮紅的血液。
她痛到失聲,隻是在地上不停地蜷縮着。
她抓住他的衣擺,眼裡迸發出幾分狠意,從頭上拔出簪子向他大腿刺去。
但很可惜,崔明安已經讓人将她拉開,那簪子與那緊要處隻是堪堪擦過,破皮染出了一點血迹罷了。
可就是這一點點小傷卻讓他失聲尖叫,嘴裡喊着“毒婦”、“賤人”等字眼。
場面之慌亂,素塵隻是淡淡得掃了眼崔氏叔父下半身的血迹,心裡不禁嗤笑一聲,上邊的血恐怕大半都是被那奴婢用手抹上的。
前面坐着的崔明安卻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與她對視上的那一刻卻是面色一變。
“帶下去吧。”他揮揮手,讓侍衛将那奴婢帶了下去。
“叔父可知這奴婢做了什麼?”崔明安也不戳破他們二人之間的那些事,隻是故意問道。
崔氏叔父那身月白色的白袍已經變得髒污不堪,卻也隻得忍着疼痛站在這裡和他打啞謎:“不知,真是個瘋子。”
“那婢子得了賊人指使,暗中陷害府中姨娘,”他淡淡地說,“真是可惡啊。”
“是啊……”崔氏叔父聲音虛弱,掩飾住了其中不安。
文竹讓人将沓信紙送到他手裡,又将一串佛珠扔在地上。
本就脆弱的線繩比木珠更易受損,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斷開,滿地佛珠,滴答作響。
佛珠砸地聲清脆悅耳,但崔氏叔父臉色愈發蒼白。
“鶴珍見您上次所言,皆是從城南建石佛處駐守的寺廟僧人那兒所得。蠱惑那婢子的賊人就時常出沒于此,叔父請格外小心,”
崔明安再次提醒,“您不妨回清河老宅吧,那兒檀香味輕些。”
素塵屈膝撿起腳邊的佛珠,附和一聲:“是啊,您上次踢碎的那盆裡沾了您這佛珠,還好收拾的人幫您撿起來了。”
“喲,倒是和那陷害主子的婢子手裡那串一樣呢。”
“……”
那些物件一樣樣被崔明安身邊的人遞上來,崔氏叔父不甘地摳了摳袖角,最後還是洩了最後一口氣。
“你赢了。”他看着崔明安,苦笑一聲。
随後走了出去。
沒人攔他。
堂内又一次靜了下來,隻留下滿地狼藉和空氣中浸着的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