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宴席,各位高中的貢士已經拿了桌上的桂枝,他們面上不免帶着得意的狂氣。
有幾個年紀已經高達四旬的花發男人,面上容貌看得出這些年生活對他們的磋磨,無論家境。但今日的他們坐在年輕的同窗旁,手裡拿着用寫着自己名字的布條纏着的桂枝,面色紅潤,眼睛閃爍着狂喜的意味。
小同窗們還矜持着,但這些老貢士壓着這口氣太久,幾個京城末姓出身的中年站起來,大聲唱着歌,全是他們日夜背着念着的詩詞名句。多久沒有從書桌前站起來了?家裡不缺吃喝,這一天來的太晚也太是時候了。
大人們聽見這邊的動靜,有人面色不喜,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幾個眼熟的清閑貴人覺得有趣,攬着身旁人:“哈哈哈!何必皺着眉頭?情至于此,高歌一曲又如何?”
推杯交盞間,鄭五爺面色稍稍緩和些。
沒有參加過科考的貴姓嫡子鄭大人輕嗤一聲,這次怕就是他屈尊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聞喜宴了。
素塵垂着頭,将手裡束袖為崔明安戴上。
他就這麼坐在木椅上,右手擡起讓素塵動作,左手随意将落到肩上的發拂下。
“這位婢子挺眼熟的……”鄭五小姐聲音響起,素塵身體一僵,心裡斟酌着。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她,本對于在相看的男女之間就有些不妙,更何況鄭五爺對她心有芥蒂,素塵下意識咬了咬下唇。
“她是我崔府管事。”崔明安比她先回了話。
素塵手中動作加快,三下五除二地将他寬袖整理好,不敢擡頭便退後一步。
鄭五小姐站在一旁賞花,用鳳仙花染的指間在盧府擺好的花上撫過,引得木枝上的鮮花搖搖欲墜。
“原來是那位女管事。”她的視線隻虛虛落在素塵身上一瞬,便不甚在意地移開了。
這滿院名花自然是比一個管事有意思,隻不過那位無趣的女管事心裡對她也多了幾分了解。
素塵攏在一起的手微微動了下,她摸着自己從來未染過花色的指甲,回想自己與這位小姐見面的場景。
參加宴會的素塵無論是否跟着老夫人,也都是在各府夫人之間周旋,與她,也隻是遠遠看了一眼。
聽見她聲音時,隻覺得有些意外。
鄭小姐儀态端莊清瘦,比起崔明錦這般豐腴嬌豔,她在貴女之間是另一種模樣的美人,清雅脫俗,不愧是聲名遠揚的才女。
她不喜在外露面,若不是一稿詩詞曾在詩會上力壓各位國子監學子,也不會讓人知曉她的才名。
素塵原以為她是個徹徹底底的溫柔輕柔之人,聲音卻是中氣十足,甚至含着七八分冷意。雖話裡提到自己,素塵也聽得出她并不惡意與不滿。
鄭小姐自然不知素塵心裡彎繞,隻是不知想到什麼,不自覺的碾碎了一朵白色芍藥,上邊汁水沾在指尖。
“……”離得近的幾人沒有說話。
與她隔了個崔明安的李婉低聲調笑,手裡撚着的桂枝打在自己鼻尖,下巴揚起:“如此賞花,真是有趣。”
又是有趣,最有趣的李婉全然不解釋自己從哪裡搶來的桂枝,隻是一味擾人。
盧府從南邊花商處費力送回京的桂枝,不似秋時金桂那邊香濃,但顔色不減,依舊靓麗。
鄭小姐抿着唇,避開鄭大人看過來的目光,熟練地接過婢女遞來的帕子,随意擦拭:“不小心有神了,殿下手裡那花枝顔色真是漂亮。”
“是吧?”李婉眸色透着日光有些淺,神色輕佻,“隻是可惜這枝主人卻遲遲未來,便借來賞賞。”
模樣好似隻是一句尋常話,手上拿了她的錦帕的素塵可立馬曉得她在提醒什麼。
沒聽懂的人笑笑便過去了,話是說給那些聽得懂的人的。
敲打也好,戲言也罷。
達了目的的李婉終于歇了,宴席也随着盧進鱗揮墨寫了篇賀詞便結束了。
素塵跟在崔明安兄妹身後,面上持着微笑,應付那些上前借着最後一點機會拉關系的人。
有人溫聲喊他們,崔明安停下腳步。
後面跟着的崔明錦反應并不熱忱,隻是面上客套讓人找不着錯處,小姑娘對着面前這個傳聞中最有可能成為家嫂的貴女笑笑,聽着兄長與她交談。
“崔……公子,這是家父讓我送來的。”鄭小姐抿着唇,給了身旁婢女一個眼神,讓她将手中提着的卷軸遞上。
崔明安沒有多在意那畫軸,隻是在素塵上前一步接過後輕輕開口:“多謝鄭大人相贈。”
他袖子上的束袖後來就一直沒有卸下來了,上面墜着的玉珠随着他的動作劃過一弧線,一端是他,一端是素塵的左手。
卷軸在他手上,随意一看,便知是傳聞中崔府老夫人極為喜歡的那位名師所作。
鄭小姐與他聊了幾句便告辭了。
她轉身離開時,目光停在素塵身上一瞬。
“……”素塵斂眸,不動神色地接受。
沒有惡意,卻也沒有一點好感,是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