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着,眼神偏了些,往她屋裡中間桌案上瞧了眼。
素塵也不側身遮擋,反而還将門拉開了些:“那我先去應付一下,如果還有要與我說的,就先在我屋裡等我一下。”
她不覺得冒犯,一副陽光獨獨灑在她身的模樣。
文竹笑笑,搖頭退後一步:“不用了,你與我說就是,我将話傳過去就成。”
他舉手投足之間禮貌體貼,仿佛前面帶着狐疑的一眼隻是素塵的幻想。
素塵歪頭一笑,還沒取下的那隻耳墜順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雖然穿戴不齊,但難得的為她添了些生氣,不似平日那個平靜似偶人的素塵姑娘。
許是終于想起信任為何物的文竹笑容也帶上了幾分真誠,聽了素塵三兩句交代後,他轉身離開了。
緩緩關上房門,素塵面上笑容冷了下來,前面柔情模樣瞬時消散,擡手将剩下那隻耳墜取下,随意扔在那從門縫處可以瞧見的桌上。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房間深處,立于床邊的妝台,沒來得及收拾的錦帕紙條就這麼大咧咧放在上邊。
還好她足夠了解文竹,若是她不開口讓他進屋,今日怕是真就要被他入屋試探。但她儀态不整地出來,又主動開口邀請,文竹受了太多君子之道的影響,怕是比公子還要守禮……
雖然不可全信,但他适才的笑意估計還是有個七八分真實的。
應付了他這個崔公子派來的眼線,素塵正色,走到床邊妝台處,将這倆“罪證”收了起來。
隻是關上木匣子的最後一刻,她的眼睛還是停留在浸到紙後的墨迹上。
“憐、苦、怨”……
原來那天見着的那位書生在她來之前說了這麼一通話啊。若是重來一次……素塵将木匣關上,推回床下暗處。
她還是不會出面。
鏡中女子取下發簪,一頭墨發灑在肩上,襯得一身素淨的衣裙愈發顯眼整潔。
外面的天色明亮無雲,但在夜幕降臨時卻不見月亮出現。
“……”
素塵是被雨打在半開的紗窗上的滴答聲吵醒的,她撐着手看了眼外邊天色,面無表情地起身披上外衣出了屋。
雨下得極大,天上烏雲壓着,倒是不知現在什麼時辰了。
公子房中還不見亮燈,素塵打着油傘去看刻漏,果然到了平時快要露出日光的時候了。
掐着時辰,素塵端着準備好的熱水和巾帕進了崔明安的房。
“外頭雨有多大?”屋裡一片漆黑,但崔明安早已坐了起來,慵懶地靠在床邊,乘着素塵放于門口的提燈光亮看向她,幽黑的眸子此刻染上暖黃的色彩。
“今日公子怕是得提着燈出去,不然奴婢怕您在這雨裡迷了路。”素塵自然地打趣着,輕輕向手間吹了口氣,火折子上的火光照亮她的臉,順着她的手,那搖晃的火爬上燭間,整個屋子瞬間通明。
崔明安攏了攏寝衣,便起了身。
"今日開始,便無需時常入宮上朝了,直接就去國子監。"崔明安擺手,讓她将那朝服放下。
外邊雨聲愈發大了,素塵聽着有些心神不甯,手上動作慢了些。
崔明安好似沒有看出,等官服穿好,他擡手阻了想要送他的素塵。
“外邊雨大,我與文竹出去就好,”他向文竹點頭示意,便擡腿走進雨夜裡。
素塵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閉上眼呼吸了一會,才恢複如常,她喃喃道:“這般大的雨,怕是一會便小了。”
但老天似乎聽見了她的話,帶着些天機洩露于司天台以外的凡人俗婦的惱怒,這雨一下便是半個多月。
崔府内外走動的侍婢們各個打着素色油傘,見到素塵,她們垂頭讓道向她行禮問好:“素塵姑娘。”
素塵向她們點頭示意,腳步一點兒沒停,她與她們擦肩而過,眼裡全是緊張。
“素塵姑娘!”門房看着趕來的女子,眨眨眼,仿佛看到了救星。
素塵将傘往門外一放,接過他遞來的信紙。
“公子隻送回來這個?”素塵面色冷肅,翻看着上邊寥寥無幾的報平安,卻不提外邊什麼情況。
門房着急地看着一點兒不見急色的素塵,六神無主的交代着:“先前小人聽人說動亂還沒到國子監那邊,公子應該無事。”
“隻不過這雨勢如此之大,南邊估計又要發水災了。”
有人着黑衣從雨幕裡走來,門房看清了來人的模樣,連忙過去開門。
“素……”他聲音停了,擡手将頭上蓑帽取下,一抹臉,将早已被雨水打濕的雙目睜開,“我回來了。”
“雲竹!”素塵将信件放下,拿出袖間帕子為他擦幹面上水漬,但終究無濟于事。
雲竹将她手按住,搖頭與她拉開距離,不讓身上雨水染濕她。
“我剛回京就聽說公子與學子們連着幾日未出國子監了……”
沒等他說完,素塵神色清明,問了句全然無關的話:“你從城外而來,南邊可又發了災?”
“……”雲竹深深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比起京城……那邊情況還不算太糟。”
“什麼意思?”素塵皺眉。
雲竹聲音不大,裡頭聽不出情緒,卻仿佛落下一道驚雷:“城南……佛頭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