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與螭蠱族的戰争,又因姜家内部的不穩定性,族中的病人總是很多。
初時姜忘還十分緊張,畢竟他年紀這麼小,自己都還是個命不久矣的病人,拖着這般殘軀為人治病,真的能叫他人信服嗎?
學醫是他第一件決定要做的事,他太想做好了,因此,心底又難免生出了許多難以啟齒的恐懼。
他既怕被人質疑羞辱,又怕他真的治不好人,根本沒有學醫的天賦。
好在,他擔心的事一件都沒發生。
其實他完全不必有任何擔憂,畢竟每一位能送到他手上的病人,都是父母兄長精挑細選、百般考慮過後的。
隻是他那時并不知道。
正如他也不知道,他平時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渾然沒放在過心上的東西,竟每一件都那般珍貴。
現實中,姜忘與裴休的再次見面,又隔了足足三個月。
三個月後,礙于整座南連山隻有裴休一個人中了螭蠱族的役靈蠱,姜忘實在求知心切,隻好壓下心底的反感,勉為其難地來見裴休了。
彼時,裴休的戒心也仍沒消退半分。
以為的幸運與幸福卻是比割鹿台還可怖的地獄,段家的背叛實在給了裴休太大的刺激,以至于裴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像隻炸毛的刺猬,尤其恨和段家小公子一般嬌貴病弱的姜忘。
于是姜忘一來給他治病,裴休就精準地刺中了姜忘心底最介懷的那個點。
“治病救人?”冷眼看着姜忘,裴休分外戒備地道,“你連站都站不起來,還會救人?”
“是啊,我一點都不會救人,”擺開銀針,姜忘瞪了眼裴休,惡狠狠地道,“我就是來虐待你,紮死你、痛死你。”
“……”然後裴休就真的被姜忘紮得很痛。
最初時他口不擇言地罵了兩句,很快便被姜忘紮中啞穴。
紮完針,他又被姜忘灌了一大碗苦到快吐出來的藥。
這種日子一連過了七天。
第七天,役靈蠱基本上就快被拔除了。
可這天,姜忘紮針時,裴休竟掙脫了月靈寶緞的束縛。
他并不知道姜忘是在給他治病,他信了姜忘那句玩笑話,以為姜忘真的在虐待他,要紮死他、痛死他。
于是,掙脫束縛的瞬間,裴休就掐着姜忘的脖頸,将自己身上的銀針反刺回了姜忘身上。
有靈器人和阿炎在,裴休下一瞬就被推了出去。
可銀針刺激錯了穴位,姜忘瞬間便蠱毒發作了。
腐臭的血腥味迅速彌漫開來,昏昏沉沉間,裴休沒忍住吐了出來。
一片兵荒馬亂中,裴休詫異地看向了姜忘。
恰好與姜忘四目相對。
那一眼,姜忘記了很久。
于是,自那天起,裴休就一躍成為了繼姜赜後,姜忘最最最最最讨厭的人。
而心魔境中,才剛過了三天,裴休就不請自來了。
他來時,月清殿中,姜忘正對着姬恪練習紮針。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手裡拿着一本清靜經,看見姜忘時,裴休既欣喜,又難免有些緊張。
他其實已經在三清樓外等了好久了,才被一隻青鳳鳥接了進來。中間又過了好幾道陣法,兜兜轉轉了好幾圈,他才終于見到了姜忘。
看見裴休,姜忘意外之餘,其實也有那麼點小欣喜,可裴休的問題,卻不禁讓他有些苦惱,一時間難以回答。
若說是,可他的确曾答應過教裴休讀書識字,若說不是,可他今天的确沒想過裴休會來。
已安排好的時間,突然冒出來一個裴休,自然是打擾。
不知道怎麼回答,姜忘就保持沉默。
好在,裴休體貼極了,見姜忘不答,就主動道:“我隻是想來見你,念念,我怕你把我給忘了。”
未等姜忘回答,裴休又道:“你若沒空,就不必管我。我就在你旁邊看看書,這樣可以嗎?”
裴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姜忘當然點頭答應。
于是,一者紮針,一者看書,就這樣,天色很快就暗淡下來了。
今天是月圓之夜,姜忘要去月靈寶樹下的溫泉中泡一會兒,驅散身體裡積攢的蠱毒。
讓裴休白跑一趟,姜忘也有些過意不去。
于是臨别前,他遞給裴休一枚玉佩道:“你以後來之前問問我,我若有空,你再來。”
愣愣地接過玉佩,裴休摩挲了兩下後,才小心翼翼地收好。
可姜忘要走時,他卻突然問道:“我們今天這樣不好嗎?”
姜忘被他問得不禁一懵,好半天後,才莫名其妙地問:“你覺得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