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她就叫人把他扔了——”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後跟她鬧,她平生第一次打了我的臉。”
雲姝一下下幫他順着背,輕聲問:“那時候他多大?”
秦骁回答:“六歲半,但是長得小,看起來和五歲差不多。”
雲姝又問:“你現在知道他被扔到哪裡了嗎?”
秦骁抹掉了眼淚,搖頭道,“不知道,據說是外省一個特别偏遠的大山裡。”
“那怎麼又回來了呢?”雲姝有些想不通。
秦骁說,“因為我病了。”
緩了緩,他接着說:“他走後我高燒一場,醒來後就不跟他們任何人說話了。”
“真把我逼狠了我就離家出走,她再滿世界找我。”
“那種情況持續了多久?”雲姝問。
“兩年,”他說,“我整整兩年沒說一句話,她才終于妥協了,問我到底想幹什麼,要怎麼樣才肯正常一點。”
“我不理她,然後去爺爺手心裡寫了遲暝的名字,她迫不得已,才叫人接他回來。”
雲姝問:“那時候他還好嗎?”
秦骁搖頭說,“不好。他不會笑了,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哭。”
他無聲流着淚,“小團子,兩年也沒長高多少,比小時候還要瘦。”
“帶回家的時候,額頭上還貼着一塊紗布。”
回憶着當時遲暝的樣子,他眼神變得有些飄忽。
“他不哭不鬧,也不跟着我,整個人安靜又聽話,就像一個人形擺件,沒事就縮在牆角抱着腿,連眼睛都不動一下。”
他近乎絕望地吸了一口氣,“都怪我。”
猛蹿一口血嗆住了喉嚨,不慎幾滴從緊抿的唇角溢出,又被他随手抹掉,咽下血接着說了下去:
“如果不是我以前做的那些事,他就不會變成那樣。”
“如果不是因為我不夠謹慎,沒有保護好他,他就不會被丢掉。”
緩了一口氣,他攥緊了拳頭,低沉道:
“從他被找回來的那天開始,我就每天拉着他,跟他同吃同住,形影不離。”
“所有入口的東西,都要我吃過以後再給他吃。”
“最開始的時候,我連勺子筷子都要跟他共用,生怕一個不注意,他又被人下毒弄死了。”
他神色稍霁,“就這樣過了幾年,我長大了,他們又開始安排我接觸家族事務,要我學如何管理集團。”
“團子……”
雲姝緊緊蹙着眉,“你媽媽又對小遲暝動手了?”
“不是。”秦骁回憶着當時的場景,“是團子自己主動要離開的。”
喉間劇烈的疼痛開始讓他上瘾,“他那時候,已經會跟我說話了,也慢慢開始長高了。”
“他知道再跟着我又要不好,所以主動搬出去了。”
雲姝一根根掰開他緊握的拳頭,柔聲問,“那時你們幾歲?”
“那年,我十六,還在上高一;他小,才十一,小學都還沒畢業。”
秦骁嗓音越發沙啞,聽起來有些粗粝。
“他先是住校,小學畢業的時候,他瞞着我一個人去了趟秦家老宅。”
“不知道他跟爺爺說了什麼,爺爺第二天就讓人把他的學籍轉到江城,用普通學生的身份上了一個普通初中。”
喉間的血腥味不住往上頂,洶湧澎湃得好比千軍過境。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再也沒用過秦家一分錢,也,再沒回過秦家。”
捏着眉心,他低下了頭。
“離開京都前他去找過我,說讓我好好學習,等我變得很厲害的時候,他就來京都找我玩。”
“還開玩笑說如果我以後變得很厲害,他一定逢人就說我是他哥,到時候肯定誰也不敢欺負他。”
“可是你知道嗎?”
秦骁滿眼悲涼,“他說的那些話隻是為了我能安心放他走,為了讓我心無旁骛地專心學業。”
“哪怕到現在,他都沒主動跟任何人提起過跟我的關系。”
“這些年,我一直以為他都躲到江城了,我媽應該會放過他了,卻沒想到……”
“這麼多年了……”
放開雲姝,秦骁一拳狠狠将實木茶幾砸裂,頸部和前額青筋爆起,一雙眼睛猩紅如血。
“就因為他是私生子,哪怕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就不能有一天安心活着嗎?!!!!!!!!!!”
“隻是活着!!!!”
他恨死了。。。。
“他都已經那樣了,他們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他?!為什麼?!!!!!”
他暴怒嘶吼着。
“是為了秦氏嗎?!!!!!”
“為了一個死物!!!!他們要活埋多少人!!!!!!!!!!”
好好的一雙手,一滴又一滴殷紅的血順着指縫彙聚到指尖,直到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才被迫墜落,在高空失重。
一滴血死了,連屍體如何毀滅都由不得自己。
出生即牢籠。
沖破規則的那一刻,它曾以為是解脫,現實卻更加殘忍嚴苛。
這時,一個女人的手輕輕按住男人手上的傷口,阻止了血滴們自殺式的、自以為是的逃脫。
帶着遺憾,它們調轉回頭,重新投奔彙入身後無數紅色的河。
迎來……
又一輪生機勃勃。
“骁哥。”
雲姝滿心滿眼擔憂,拉着秦骁坐下,認認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