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然一陣喧嘩,由遠及近,一群人都被牽引了心神。
善來也豎起耳朵仔細聽,仿佛是在喊,什麼人回來了。
小丫頭跑進來,歡天喜地地喊:“憐思回來了!”
秦老夫人當即站了起來,“這麼快就到了?”說着就往外走,竟是要親自去接。
善來自從聽得“憐思”兩個字,心裡便敲起了鼓,她知道憐思是誰,可是他長什麼樣子?是什麼脾性?若是他生得同黃寡婦那個兒子一樣,脾氣比村裡的混小子李五還要壞,該怎麼辦?
怎麼辦呢?
正想着,一陣腳步響。
想也沒有用。
善來心一橫,抿住唇,把頭擡了起來。
人正好進門。
李五也是十歲,他比李五高,高不少,但是比李五瘦些,長相風度,李五當然是不能比。
生得很好,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細眉長眼,很見精緻,像極女孩子,才十歲,已經束發,穿一件嶄新的白青的織錦袍子,戴着長命鎖、寶玉、護身符等各種祈福庇佑之物,林林總總十數樣,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富貴人家的金貴少爺。
少爺一進門,眼睛就盯着善來瞧。
劉老夫人笑得不見眼,問他:“你看什麼呢?這樣入神,禮都忘了。”
聞言,劉憫,秦老夫人的寶貝獨孫,劉府的金貴少爺,眼一瞟,哼了一聲,轉過臉,看向自己的祖母,手卻指着室内唯一的生人:“就是她嗎?”
秦老夫人笑道:“可不就是她,美成這樣,你可喜歡?”
劉憫又哼了一聲,道:“長得美有什麼用?我要識字的。”
“不但識字,還會寫呢,你瞧瞧,我覺得比你的字還好呢。”說着,把善來的賣身契遞了過去。
劉憫接了,盯着上頭善來的名字看了好一會兒,擡頭時又是一聲冷哼。
“善來,好奇怪的名兒,一點不順口,丫頭的名兒,不順口怎麼行?她是什麼人的同鄉?是叫春燕嗎?那你就改叫……唔……雲鹂!你以後就叫雲鹂!好名字,是不是?”說完,得意地笑起來。
秦老夫人卻不許,“改什麼名字,叫善來就很好,不俗。”
劉憫不滿,撅嘴道:“老太太不是什麼都依我?這回怎麼連給一個丫頭改名都不許?”
因為這可不是一個普通丫頭。
秦老夫人與善來,一個是主,一個是仆,但秦老夫人才是有意讨好的那個,隻因她對善來頗寄予了一番厚望。
秦老夫人道:“叫雲鹂固然好,可還是比不上善來,我喜歡善來這個名字。”
劉憫還是不服,“怎麼就好了?我隻覺得奇怪,這麼一個名兒,怎麼解?你說,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最後一句是對善來講。
善來既已認了命,此刻便存了奴婢的自覺,主子要她改叫雲鹂,那她就改叫雲鹂,主子問她話,她就老老實實答。
“我父親說,他請人給我取名,那人說,正是他積德行善,老天才給了他我這麼一個女兒,我是他行善得來的孩子,所以叫這個名。”
秦老夫人當即道:“聽聽!這名字可是有來曆的,她父親這會兒又病着,你怎麼好改她的名?”
劉憫癟了下嘴,說:“她父親病着,她不在跟前侍奉湯藥,怎麼到我們家來?依我看,還是叫她回家的好。”
秦老夫人道:“世事豈是你以為的那般容易?你是打落地就沒吃過苦受過罪,所以人間疾苦是一概不知,她不賣了自己,她父親怎麼有銀子吃藥?你要她回家去,不但是絕了她父親的生路,也是絕了她的生路,你竟忍心?”
幾句話正中善來痛處,低頭間已是淚滿雙眼。
劉憫驚道:“她是為了救父親才來咱們府上賣身?”
秦老夫人點頭,歎了口氣,道:“她父親還不知道呢,她瞞着他來的,怕她父親知道了不同意。”
這些内情,劉憫是不知道的。
他隻知道祖母給他買個了人回來,且不止是要她做侍女。
劉憫死了伺候筆墨的侍女,心裡很不順,一是他對那侍女富有一定的情感,畢竟相識陪伴一場,花季妙齡,猝然殇逝,不由得人不哀痛,二是家裡其他丫頭都不頂用,沒有識字的,書都收不好,文稿更不要提,他自己收拾,卻打翻了硯台,污了才上身的新衣裳的袖子,也不是心疼衣裳,他畢竟是劉府的少爺,幾件衣裳還是穿得起的,隻是煩,煩行事不順,煩得讀書的心都沒有。
所以想着出去玩。
他心煩,他的祖母當然心疼得不行,當即順從了他的心意,打點了東西送他到朋友家裡去住。
隻是他的祖母視他如心頭肉,一日不見,心就疼得要碎,所以才見過善來,就打發人去接她的心肝回來。
侍奉的丫頭倒不重要,劉憫幾日不見祖母,心裡也想的厲害,本就打算回了,算是趕上了。
本來水到渠成順心順意的事,偏偏幾個接他的人多嘴,說他祖母花了好幾百兩,不是給他買丫頭,是給他們買了一個小奶奶,說完竟還轉着圈的給他作揖,向他賀喜,讨賞錢。
那會兒他朋友也在,跟着打趣他,作着揖,哈哈大笑着同他說恭喜,還說到時領着幾個人帶着賀禮去恭喜他。
真是氣死了。
什麼小奶奶?亂七八糟。
還有家裡這些随從,簡直豬一樣蠢,害他受嘲笑。
他憋了一路的氣。
當然要逮住人撒出來。
長得美也不行,就是要趕她走。
可是她真是有情有義,為了自己的父親,竟然肯把自己賣了。
他承認,他的确對她産生了那麼一點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