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硯指尖銀光一閃,最後一根銀針從香漓心口處緩緩抽出。他長舒一口氣,拭去額間細汗,轉頭看向陰影中那道沉默的身影。
“多虧你相救及時。”
清硯将染血的銀針收入藥囊,聲音壓得極低:“這簪子若再沒入半寸,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君溟站在陰影裡,玄色衣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盯着床榻上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喉結滾動,半晌才啞聲道:“……多謝師兄。”
清硯收拾藥箱的手蓦地一頓,擡眸望向那道僵直的身影:“你打算如何處置她?”他朝床榻輕擡下颌,“待她傷勢痊愈,仍要囚在誅妖陣中?”
藥箱扣合聲輕響,清硯指尖摩挲着銅扣繼續道:“鶴霜前日提及,妖界已捕獲九色鹿。既如此,倒不必非将她困在那陰寒之地……終究不是人能承受的地界。”
君溟的指節驟然收緊。
清硯歎了口氣,從藥箱底層取出一枚青玉瓶:“這回得防着她再尋短見……這藥能暫時封住靈力,讓她連自絕經脈都做不到。”
君溟猛地擡眼,眼底翻湧着某種近乎暴戾的情緒:“不必。”
清硯挑眉:“那你想如何?”
沉默在屋内蔓延。
許久,君溟才低聲道:“我另有考量……等大堂議事時再議。”他頓了頓,聲音更啞,“……先治好她。”
清硯深深看他一眼,将青玉瓶收回袖中:“好。”
門扉輕合,屋内重歸寂靜。
君溟緩緩走到床前,俯身拾起那支染血的玉簪。簪尖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氣,他指尖摩挲着那點暗紅,忽然狠狠攥緊——
鮮血從他掌心滲出,一滴,一滴,落在香漓雪白的衣襟上。
香漓的高燒來得又急又兇。
她整個人陷在錦被裡,雪白的長發淩亂地鋪散在枕上,襯得她臉色愈發潮紅。唇瓣幹裂,眉心緊蹙,呼吸急促得像是被困在某個醒不來的夢魇裡。
君溟站在床畔,燭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沉沉地籠罩着她。
他本該覺得痛快。
——她騙過他,棄過他,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可為什麼……心口會這樣疼?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骨節泛白,像是要把什麼捏碎似的。可最終,他隻是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
滾燙。
灼熱的溫度幾乎要将他指尖燙傷。
他猛地收回手,眼底翻湧着晦暗不明的情緒。
“你活該。”
他低聲說,嗓音沙啞,卻不知是在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香漓的睫毛顫了顫,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又似乎隻是被夢魇糾纏得更深。她的唇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隻溢出一聲極輕的嗚咽。
君溟的呼吸一滞。
他死死盯着她,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撕扯着他的理智。
報複她。
折磨她。
讓她也嘗嘗被抛棄的滋味。
可為什麼,看着她痛苦,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疼?
香漓的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什麼。
“君溟……”
她忽然低喃出聲,嗓音破碎得幾乎聽不清。
君溟渾身一震,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冰涼、纖細,像是稍一用力就會折斷。
香漓微微睜開眼,眸中霧氣氤氲,目光渙散。她看不清眼前的人,隻是憑着本能,輕輕呢喃。
君溟繃緊了身體,下颌線條鋒利如刀。
——她終于要恨他了嗎?
——她終于要罵他了嗎?
他做好了承受一切怨恨的準備。
可她卻隻是輕輕地說:
“君溟……對不起……”
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滑落,無聲地浸濕了枕畔。
話音未落,她又陷入昏迷。
君溟僵在原地,如遭雷擊。
他緩緩松開她的手,指尖卻不受控制地顫抖。
夜風穿堂而過,燭火“噗”地熄滅。
黑暗中,他擡手按住心口,那裡疼得幾乎窒息。
君溟幾乎是倉皇地逃回太虛閣,玄色衣袍在夜風中翻飛如垂死的鴉羽。他站在朱漆廊下,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那白夜仙姬……”
廊柱後傳來熟悉的輕笑聲,華隐斜倚着雕花木欄,鎏金扇骨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澤。
“就是你尋了整整五年的女子吧?”
君溟背對着他站定,廣袖下的手攥得骨節發白:“……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師兄。”
“我見過她的呀。”華隐望向遠處誅妖陣的方向,那裡隐約有靈光流轉,“雖然那時她還梳着雙螺髻,頭發也不像現在這般雪白。”扇面突然展開,掩住他半張面容,“沒想到這女子性子如此剛烈,甯可以死明志。”
夜風卷起君溟的衣帶,他聲音沙啞得不成調:“……我本沒想逼她至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我隻是……太恨了。”
“因為她擅自抹去你記憶?”
君溟的喉結劇烈滾動,像是咽下什麼苦澀的東西:“現在回想,她當年說的每句話,都是謊言。”
華隐挑眉:“她厭惡你?”
“……不曾。”
“存心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