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
“…………”
一覽無餘的公寓一居室内,笹塚和自己房間裡的三個人六隻眼睛撞了個正着。
這三位親愛的同事本來本着同僚愛(或許)都擺出了一副嚴陣以待的防備姿态對着安利奎,但大概是見到笹塚和對方的熟稔态度,于是在笹塚眼皮底下紛紛搖身一變成了吃瓜群衆的形狀……雖然一度懷疑自己開門的方式不對,但門關都關了,木已成舟,總不能裝作無事發生退出去再來一次,笹塚還不至于自欺欺人到這種地步。
——你們怎麼在我家。
——你們都不睡覺的嗎。
——特别是那邊的伊達,加班看來還是加少了是吧。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米花町。
…………
空間并不怎麼寬裕的單間公寓内擠着五個大男人,多虧笹塚是極簡主義的忠實擁蹩,他們才能圍着矮桌在地闆上勉強坐成了一圈。笹塚住進來的時候可沒考慮過待客這碼事,他湊合翻出了不知道過沒過期的茶包去燒水煮茶,空氣裡和水汽一起彌漫着一股尴尬。
“那個,是這樣的,我們今晚下班之後有個聯誼……”等笹塚也坐回了桌邊,在三堂會審一般的氣氛裡,萩原率先當了出頭鳥,雙手合十表情誠懇。
笹塚看了一眼人生赢家伊達航,又看了一眼那對黏黏糊糊的幼馴染,明明面無表情,在場的人們卻心有靈犀地理解了其中的懷疑成分。
“啊哈哈哈,有人請客嘛,我們是去湊人頭的……”伊達心虛地摸摸鼻子。
“結果有個家夥明明開車過來的卻腦袋一抽喝了酒,隻好拜托沒喝酒的萩代駕,正好我們住的地方也不遠,就一起回來了呗。”松田靠在幼馴染身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那位同事喝多了,班長就送他上樓來着,結果……”因為還沒有徹底停藥,雖然去了聯誼卻悲慘禁酒的萩原攤了攤手,而松田在一邊吐槽“那家夥的德行有一半是因為你的車技才對吧”。
“……結果他正巧和我住同一層?”
“是啊,”伊達咳嗽了一聲,用譴責的目光瞪向一邊已經毫不見外地拉開冰箱翻來倒去的安利奎,“我們本來也就是覺得挺巧,哪成想送完對方出來就看到這家夥在撬你的門。”
“題外話,你的冰箱裡真的啥也沒有啊?”對茶沒有興趣,卻隻翻到黑咖啡和啤酒的安利奎咂咂嘴,滿不在乎地轉了回來,“好吧,然後你親愛的條子同事差點當場把我拷走,真是盡職盡責。好在我及時拿出了我們認識的證據……”
“……喂,說了吧,這家夥剛才說了‘條子’吧?”
伊達黑氣沉沉地咬着牙簽摸向腰間的手铐。
“——然後班長電話把樓下等着的我們也叫來了。”萩原見勢不妙趕緊打斷,“我們本來準備聯系笹塚先生的,但你的手機關機了……”
笹塚翻出手機看了一眼,沒電了。好吧,确實很巧,他歎了口氣。
“然後就這樣了。”松田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但眯起來的眼睛裡目光依然灼灼,“行了,這個非法入侵的家夥是怎麼回事,該輪到你解釋一下了吧,葉綠素混蛋?”
“……”那個莫名其妙的外号是什麼。
而且為什麼這麼長。
……看萩原和伊達習以為常的表情,松田私下裡沒少這麼叫吧?
安利奎的日語水平大概還沒達到能快速跨越日式發音之壁,理解“葉綠素”這個片假名——要把Clorofila(西語裡的chlorophyl葉綠素)和Kurorofiru(葉綠素片假名クロロフィル羅馬音)聯想起來未免也太難為外國友人了,因此他隻是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笹塚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按了按額角,不太情願地指了指毫不客氣享用他啤酒的拉美裔男人。
“安利奎·羅薩……以前在秘魯認識的。”
“這可真讓人傷心啊,衛士,我難道不值得你多花一些修飾詞來介紹嗎?”安利奎切換了西語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手指夾着一張照片搖晃,那大概就是他給伊達他們出示的“證據”:褐膚馬尾的男人一臉痞笑,大大咧咧攬着一副冷臉的銀灰發青年的肩膀。兩人在一輛皮卡的貨箱裡,而另一個面容和安利奎非常相像但氣質更憨厚的卷發男人從皮卡的駕駛位探出車窗,向鏡頭的方向招手。
看起來姑且沒什麼問題……如果在他們兩個身後充當背景的是普通的貨物而非機槍和火箭筒。
幸虧笹塚是個低血壓,不然他此刻八成會需要降壓藥。
“……有什麼可說的,反正都是孽緣。”他闆着臉把安利奎湊過來的腦袋推開。
這一次姑且不論,上一次,可是互相用手/槍指着對方腦袋扣下扳機的“孽緣”啊。
……雖然他們不約而同在最後關頭偏移了槍口。
“好吧,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羅薩家族的安利奎·羅薩,和衛士這小子是過命的舊相識——”
“……‘家族’啊。”
由于最近的案子,“秘魯”和“家族”這兩樣關鍵詞顯然讓伊達航警覺了起來,再加上那張照片,不由得産生了一些不怎麼愉快的聯想。或許是這幅警惕的樣子太明顯,安利奎聳了聳肩。
“不用那麼緊張,我們以前确實不怎麼幹淨,你知道要在那片地方站穩腳跟還想出淤泥而不染無異于癡人說夢——但羅薩家族到底沒堕落到和某些家夥同流合污的份兒上。”他撚了撚自己的玫瑰經念珠,輕描淡寫地補充,“也不怕你們知道,我老爹當年差點就行差踏錯……幸好現在我們的種植園裡依然是甘蔗、咖啡和葡萄,而不是古柯、大/麻和罂粟。唉,聖母在上,這年頭正經生意更難做啊,跨國跑業務跑得我要累死了。”
笹塚不置可否地看了安利奎一眼。
在另一個世界,安東尼奧·羅薩因為和日裔移民的仇怨,最終走上了染指毒/品與器官販賣的瘋狂之路,進而葬送了整個家族,還把自己的一對雙生子卷入了複仇與毀滅的深淵。
造化弄人,在“那邊”離開秘魯的時候,他曾對夏目艾瑪說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造訪日本……然而到頭來首先踏足這裡的卻是“那邊”自願死在艾瑪槍下、“這邊”與他再度相識的安利奎·羅薩。
“……安利奎可能知道一些關于案子的事,”他闆着臉說,“但他個性很差勁喜歡亂來,我會盡量約束的,你們不要太計較。”
“喂,你這臭小子——”
“……米克特蘭的事?”伊達航抓住了關鍵點。
“嗯。”不過當然,安利奎并不是為了這個才來日本的。
“那麼,前輩……”
笹塚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微微坐直努力打起精神的伊達,以及那對腦袋挨腦袋強忍困意擠在一起的幼馴染。
“……今晚不行,你們需要回去睡覺。”
“诶——”
無視了抱怨聲,轉向正要露出幸災樂禍神情的拉美裔男人,銀灰發的刑警堅決而冷酷地下達了逐客令。
“你也一樣,滾回酒店去,安利奎。”
……………
終于打發走了不速之客們,笹塚默默檢查了一下自己床頭隐藏的暗格——那裡顯然存放了一些絕不該被同事們發現的違禁物——然後轉身走向冰箱。
他拉開冰箱門,視線落在側面安利奎拿走聽裝啤酒留下的空位上,不出意料地,格子底下多出來一抹銀色,那是一枚小小的U盤。
——這才是安利奎此次拜訪的真正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