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子約是二十一二歲的模樣,光線昏暗,雖看不清面容,但眉宇間透着一股傲氣。頭飾繁複精美,繡金線的醬紫華貴長裙,顯出微微隆起的肚子。
“憑什麼他就可以去浮光樓跟那些個狐朋狗友喝酒,我就不能出來了?我不但要出來,我還要比他晚些回去,他能拿我怎麼着?”
裙擺曳地,步行走間都散發着高貴與優雅。
幽蘭正要轉身避開,卻聽有門童喊道:“誰又在那折我家花枝,還要點兒臉不?”
這一喊,幽蘭腳下一緊,隻得又轉身迎着那主仆三人走去。
隻微微擡了一下眼眸,與那女主子的眼神交會的瞬間,幽蘭整個人呼吸都停滞了。
是甯華公主。
幽蘭的身體像是被秋風吹得不斷搖曳顫抖的樹葉般。
她立即低垂着頭,避開甯華公主的目光,強撐着朝前走,卻突聽得一聲:“站住!”
她不敢停下腳步,手緊捏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幾乎是閉眼不顧一切地朝前沖。
還不等走上幾步,就有黑衣人一把将她捉住,連拖帶拽送到了甯華公主面前。
甯華公主瞧着眼前這樣驚懼的臉,蹙眉道:“我有那麼可怕嗎?你怕成這副模樣?”
幽蘭整個人抽泣着,舉起手中的蠟梅花枝道:“我隻是折了這麼一小段而已,我不是小偷。求夫人看在今日是除夕的份上,不要罰我……”
原來是将她當作這戶人家的女主子了,甯華公主輕笑了一聲,突又将她細細打量一番,問:“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幽蘭搖頭,一臉茫然:“我……我未曾見過夫人……”
“叫什麼名字?”甯華公主又問。
幽蘭跪地,渾身顫抖,緊握在手中的臘梅幾乎要被她擰斷:“幽蘭……我叫幽蘭……”
“你家裡人呢?”
幽蘭緊抿了抿唇,俯身道:“我是凝香苑的官妓,今日苑中有貴客,我隻是個丫鬟,所以柳媽媽才允許我們這些沒什麼用的丫鬟也出來過過節日。”
一聽“官妓”二字,甯華公主鼻息漸重,一臉晦氣道:“趕緊回你該待着的地方去,别在這兒到處晃蕩。”
她語氣充滿了輕蔑和嫌惡,轉身朝着燈光明亮處走去。
幽蘭跪在地上,眼見着她們消失在路口,這才起身,用手指一點點沾幹淚珠,避免臉上的妝花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甯華公主沒有認出她來。
也是,當年僅見過兩次,還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六年多的時間,掖幽庭将她曾經的傲骨和堅韌都磨透了,從靈魂到皮囊都已不再是那個策馬揚鞭,自由輕狂的慕昭。
慕昭。
想到這個名字,她本就麻木的心開始抽痛起來。
但她很快站起身,朝着浮光樓的方向奔去。
甯華公主說的“他”一定是驸馬,她要去尋他,不管失敗多少次,不管用什麼辦法,她都要接近他。
這件事情,不能讓秦時安知道。
她一路跑到了浮光樓,在附近的巷子口一直站着,眼見一撥又一撥的人離開,終于盼得驸馬和兩位年紀相仿之人紅光滿面地走了出來。
看樣子,他并未喝太多酒,隻有些微醺。
兩位友人招呼車夫要送他上車,幽蘭疾步上前,突喊道:“大人。”
驸馬回頭,就見一身着胭脂紅冬裙的女子含笑望着自己,眼眸中閃爍着柔和的光芒,似十分歡喜。
她臉頰绯紅,如春日初綻的既新鮮又羞怯的花朵。
“喲,你什麼時候認識的美嬌娘啊?”一旁的友人打趣道。
驸馬給了他一個不悅的眼神:“你胡說什麼呢?”
“大人忘了嗎?”幽蘭微蹙起了眉,“上次在凝香苑,我不小心跌落在水裡,還是大人借了衣裳與我。我還想着找柳媽媽将衣裳還給大人,沒想到在這兒遇到大人了。”
幽蘭屈膝行了一禮:“幽蘭謝過大人了,今日除夕,祝大人百福具臻,永綏吉劭。”
驸馬面露得意之色,沒有解釋那日替幽蘭解圍的并非自己,反倒負手笑道:“小事一樁,姑娘不必記挂。”
“大人肯出手幫忙,幽蘭已是感激萬分。”她将手中蠟梅遞給驸馬,柔聲道:“偶然遇到,隻有這枝蠟梅可送給大人了。”
一旁的友人不懷好意地盯着幽蘭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驸馬立刻道:“閉嘴!”
幽蘭眨了眨眼,嘴角輕輕上揚,帶了些許的張揚:“凝香苑的規矩,不随意打探貴客身份。”
說完之後,她又再次行了一禮,轉身快步離開了浮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