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一路跑回凝香苑,水榭那邊還沒有結束,她立刻回屋整理好自己的妝容,去後院幫忙提熱水。
丫鬟合川見她過來,一臉不悅道:“你跑哪兒偷懶去了,到處找不到你人。大人們都喝醉了,等着我們去水榭伺候呢!我都跑了幾個來回了,你倒好,這時候才過來!”
“不是說隻要兩個丫鬟麼?”幽蘭問。
合川氣罵道:“那是剛開始啊,現在他們都喝醉了,你等着兩個人去伺候那一大群人?”
幽蘭閉口不再說什麼,隻提了熱水三步并作兩步朝水榭走去。
水榭閣樓裡滿屋酒氣,凝香苑最有名的三位官妓都在。
此時的冷霜正坐在孫大人身側,被他扶着,扭着細腰笑道:“大人可不興耍賴,說好了喝一整杯,一滴也不能剩。不然,我這腰就不讓你捏了……”
身邊更多的淫詞穢語不絕于耳,幽蘭盡量不去看眼前的畫面,隻低頭将熱水倒入一旁的銅盆之中,忍着燙手的溫度将帕子浸濕後擰幹,再一個個屈膝遞到貴客面前。
到梁景歡時,她弓身跪于他面前,遞上熱帕,将頭垂得更低。
梁景歡懶散地用熱帕敷面,神志似乎清醒了不少,又用帕子擦了擦手,丢給了幽蘭。
擡頭的瞬間,他無意識地瞄了一眼眼前的小丫鬟。
一身胭脂色的長裙讓他想起剛進凝香苑時,似乎就是她在彈奏《秋日賽馬》。若換了平日,定是要讓柳媽媽換個人來,隻是今日忙着宴請孫大人,自然不能生出這些事端。
這丫頭雖算不得嬌媚豔麗,也不算清純淡雅,帶着戒備和疏離感,讓人想到了“寡淡”這個詞。
偏這些,都還是未經人事的少女才有的氣息,她們不甘于命運的擺布,卻很快就會屈服于命運,任其擺布。
梁景歡伸手撫了撫幽蘭華潤的臉頰,恍惚間,見她胸前微閃,竟是一塊玉佩。
“你脖子上挂的是什麼?”他滿嘴酒氣,卻還有幾分理智,看清她脖子上的玉佩并非凡物。
幽蘭茫然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挂着的玉佩,恭敬回道:“是七璜連珠玉佩。”
梁景歡一把扯住那玉佩,憤然道:“你一個丫頭,哪兒來的這麼好的東西?”
幽蘭被扯得疼了,擰着眉道:“是冷霜姐姐送給我的。”
說罷,她求救似的望着冷霜,卻不敢開口呼喊,隻解釋道:“平日是我伺候冷霜姐姐,所以過年她便送了這個給我。”
“她敢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梁景歡不信。
“冷霜姐姐是拿了好幾件首飾給我,我自己選的這個。她不知道這些玉料的珍貴,隻當作是個便宜貨,還罵我笨,連個首飾都不會挑。”
梁景歡警覺地看着她,語氣冷厲:“那你就知道這不是便宜貨了?還知道它的名字。”
幽蘭被吓得幾乎要哭出聲來:“我……我原來的主子是經營玉器的,我雖隻學了半分皮毛,但是知道這個貴重,所以選了它。今日是除夕,我才拿了出來戴戴,換作平日我是絕對不會拿出來戴的。”
梁景歡狐疑的目光漸漸淡了下來,松開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幽蘭。”她低聲回答,又再次跪地怯怯道:“請大人不要告訴冷霜姐姐這個玉佩的事情。它在我心裡不是比那些金銀更為貴重,而是更靈動,更有生機,它是山川的産物,卻如水一般溫潤,像……”
幽蘭有些急切地想要表達出自己此時的情感,可說到這裡,終究還是詞語匮乏,急得紅了眼眶。
“既如山川堅韌,又如流水潤澤。”梁景歡撫了撫幽蘭身上的玉佩,笑着道:“要我不說也行,把你的《秋日賽馬》給我練好了,過段時間我要點你的名。”
“是。”幽蘭畢恭畢敬地回答,似是松了一口氣,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站了一會兒,就聽得另一旁與梁景歡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拉着他道:“這胡阚在齊北打了大半年了,梁總兵都帶着援軍過去也好幾個月,本以為年前就能回來,結果如今還在那反複交戰,不分勝負。這混賬東西,怕不是跟齊北人勾結起來了吧?”
那位德高望重的孫大人笑了笑:“胡阚的脾性你我都知道,剛愎自用,隻要由他帶兵,那些什麼副将全都是些擺設。你爹帶着援軍過去,總還是得聽他的。勾結齊北軍那不可能,最多是指揮不當,又不肯聽人勸,再多的援軍趕過去也還是那樣子。”
梁景歡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那這仗還得打到什麼時候?”
孫大人雙肩微聳了幾下,笑道:“不急不急,聖上對他也沒什麼耐心了,早已有了另外的安排,你們隻需要好好等着便是。”
梁景歡和一旁的人對視一眼,孫大人不說,自然也不敢多問。他隻屈膝敬酒:“就盼着這場仗早日結束,我軍凱旋,我爹能平安歸來。”
等到孫大人他們離開,幽蘭才扶着跌跌撞撞站立不穩的冷霜,艱難地回到了廂房。
一進廂房,冷霜的臉上的醉态收了一些,問:“瞧見你的七璜連珠玉佩了?”
幽蘭點點頭:“看到了。”
“這是秦大人送來的東西,小心保管好了。”
說到這裡,她從收着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道:“這東西你先留着,等梁景歡點你時用上。”
幽蘭接過瓷瓶,擡眉問:“助興的藥?”
冷霜“咯咯”笑了幾聲,搖頭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幽蘭将瓷瓶放好,又替冷霜收拾妥當後,抱着琵琶去了後院,繼續練習《秋日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