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阿雯愛幹淨。
阿大在房間裡待了一天,兩天,三天。
阿雯從安靜的陪伴,到生氣的怒罵,再到幽怨的嗔怪,最後默默地流淚。
阿雯承認自己有點被阿大影響了。
她也變得沮喪起來。
“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呢?”
——更别提她也不算活着。
阿雯悶悶地想。
阿雯和阿大背靠着背,發出綿長的歎息。
“阿雯啊……”阿大歎息。
“阿大呦……”阿雯歎息。
愁悶清苦的氛圍被破開的房門所打破。
阿大眯了眯眼,看向門口站着的人。
是同住在院裡的其他人。
年輕人隻是幫忙開門。
老人家是主動來勸阿大的。
勸阿大振作起來。
勸阿大認真工作。
勸阿大好好生活。
阿大想起阿雯臨走前留下的話,有所觸動。
于是阿大向老人家解釋了一下。
他前頭受了傷,拿了筆賠償,眼下在家休息幾天,等傷好了會再出去工作的。
大家沒料到是這樣的解釋,驚訝之餘又有些慚愧。
至于阿大說的是真相還是說辭,那倒不重要。
見阿大精神尚可,大家勸慰幾句,便離開了。
“你受傷了?”阿雯疑慮。
她沒有看到阿大哪裡有傷,這叫她更加擔心了。
阿大當然聽不見,所以也沒回應阿雯。
阿雯撇了撇嘴,又想哭了。
可是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或許她現在的狀态,眼淚是有限的,哭完了就沒有了。
也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恢複。
阿雯搖了搖頭,貼阿大貼得更緊了。
她隻能靠自己找出阿大可能存在的傷口。
畢竟阿大不會再回答她的問題了。
在阿大出去洗漱的時候,阿雯依然跟在阿大身旁。
她細細地觀察,一寸不落。
阿大在房間裡悶了幾天,沒有捂白,反而更黑了。
阿雯皺了皺鼻子。
“肯定是因為你老不睡覺。”
她嘀嘀咕咕。
“沒有傷口。”阿雯宣布。
“沒有明顯的外傷。”阿雯作了嚴謹的補充。
那就有可能是内傷。
阿雯思考片刻,突然探出頭。
她把臉埋進阿大的胸膛裡,眼睛滴溜溜地轉。
紅通通的,她啥也看不出來。
阿雯遺憾地退出來。
“受傷了不看醫生是在等自愈嗎?你以為你是野獸?野獸也要靠舔舔和睡覺和食物的好不好。”阿雯氣得罵罵咧咧。
阿大像個死人一樣,直挺挺地躺着,睜着眼睛,不說話。
阿雯撇了撇嘴,也跟着躺下了。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阿大,想了想,還是沒躺進阿大身體裡。
她不太習慣那種紅色的視野。
不過自那以後,阿雯非人的氣質更重了幾分。
大約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同,阿雯盡管依然跟着阿大,但行動略有不同。
她有時會将半截身子埋在牆裡,揣着手,搭在靠牆的桌上,看阿大燒水。
她有時則飄上房梁,用腳背勾着梁,頭朝下腳朝上,和靜坐的阿大臉貼臉。
“阿大,你在想什麼?”
阿雯有時候會問。
盡管她知道阿大聽不見。
阿大在保養毛筆。
筆尖在溫水裡泡軟乎,用舊牙刷輕輕地梳順外層的毛,然後用手指捋平了,撚成錐形。
這種細活,放以前,阿大是不耐煩幹的。
毛筆也隻有阿雯在用。
阿雯用完總是會及時洗筆,也用不着阿大幫她收拾。
“我知道了,你在想我啊。”
阿雯呆呆地坐在一旁,伏案擡眼看阿大将毛筆挂好。
筆在輕輕地晃,阿大沉默地注視着它。
阿雯歪着頭趴在桌上,靜靜地看着阿大。
阿大望着筆,面上沒什麼表情,眼中卻漸漸出現了水光。
阿雯的手和臉都麻了。
她驚訝地看着阿大,有些慌張。
眼淚先是從阿大的眼尾掉出來,随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阿大的唇微微顫抖着,最後忍不住低眉斂目,臉皺成一團,失聲痛哭。
阿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阿雯……”
阿大在哭訴,但沒發出聲音,隻能從口型中分辨。
這是一項有難度的技能,好在阿大沒說别的,隻是在一遍遍重複。
“阿雯,阿雯!”
阿雯如遭雷擊。
她撇了撇嘴,眉毛耷拉下來,眼淚從左眼滾進右眼,沒再滾出來,眼睛很難受。
“我明明已經死了,”阿雯嘟囔着,“為什麼還是會覺得痛呢?”
内髒移位般發疼,像被一隻手擰成一團了似的。
一人一飄于屋中居數日,無相顧,無言,有淚千行,有肝腸寸斷。
阿雯第二次眼淚幹涸的時候,阿大走出了家門。
阿雯跟着阿大出門,見了太陽。
她擡起自己的手,擋住眼睛,望着太陽的方向。
“好熱。”阿雯喃喃。
她被陽光籠罩着,幾乎在發光。
地上沒有她的影子——當然沒有了。
阿雯低下頭,摸了摸手臂,手心像被跳跳糖揍了一頓。她躲進阿大的影子裡。于是亂蹦的糖粉漸漸消停下來。
阿大仍然是一個出色的工人。
阿大在工作之餘也依然沉默寡言。
工友們喜歡閑談。啞巴阿大吸引了熟人的注意力。
“阿大,你還好嗎?沒事吧?”相熟的人關切道。
阿大搖搖頭,神态平和,隻是眼底有幾分難掩的憂郁與疲憊。
熟人更加擔心了——正常的阿大至少會應一句“沒事”才搖頭。
熟人下定了決心。
阿大不知道熟人要做什麼,放工後默默回家。
熟人與阿大同村,相伴走了一段路後才分開。
阿雯跟在阿大身後,回頭多看了一眼離開的那人,心底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