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天不太一樣,鸢尾帶着一群人出門“講道理”還沒回來,她外賣又有些吃膩了,打算下樓去酒店門口那家口碑不錯的海鮮面館解決這頓午飯。反正這兩天的創作也陷入了瓶頸,一直悶在房間裡不方便靈感找上門,麥麥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出來走走。
房間對門住了兩位外鄉攝影師,她出門的時候正好瞧見他們的房間門開着,聲音隐隐約約地傳到了麥麥耳邊。
“……我覺得還是應該點外賣,你都不知道那隻高危異端是不是就在我們身邊,能不出門還是不出門……”
說話的正是莫爾斯的同伴科菲。
“就這麼一個小酒店,哪裡來的高危異端嘛,你就是神經過敏……真不出去吃啊,你不去吃我就一個人去吃面了……”另一個男聲,也就是莫爾斯,聽上去好像不以為意。
麥麥想起,鸢尾也和她說過,這段時間最好還是不要出門。但她也沒有把話說死,畢竟後面還跟了句:“如果班律瑟威異事局真的沒用到能讓高危異端滿城亂跑,那我們出不出門其實都一樣——一樣危險。”
雖然麥麥隻是個普通的小歌手,但她覺得姐姐說的對。
正想着,她的目光對上了站在門口披外套的莫爾斯,對方愣了一下,但出于禮貌,還是和她打了一個簡單的招呼。
麥麥也笑着朝他點了下頭。
她站在電梯前,輕輕哼着自己還未編完,曲調亂七八糟的歌。
沒等多久,電梯門打開,裡面走出了一對母女——也就是爾莎登記名單中那戶“亞當斯”一家的母親和女兒。女孩似乎注意到了麥麥,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旁邊的母親大概也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跟着看向她。
“你好?”麥麥不明所以,但出于友好,還是主動打了招呼。
女孩的眼神很清澈,漂亮通透的金色好奇地望向她,突然地開口:“你好,我叫伊莎貝拉。”
她的聲音幹淨又悅耳,恍然間讓麥麥想起家鄉加澤古的森林,想起森林裡潺潺的流溪。
半晌,她從短暫的怔愣中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我叫麥麥,很高興認識你。”
伊莎貝拉向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電梯門緩緩合上,麥麥依舊沉浸于那道純粹而明媚的童聲。
她自己就是個歌手,這種時候也不由得感歎,有些人的嗓音條件就是上天追着喂飯吃。下次再遇到那位母親,或許可以建議伊莎貝拉嘗試一下音樂道路。
想到這,她拿出移動終端,再一次輕輕哼起歌,又往備忘錄中添了幾筆。
“你很喜歡她嗎?”
“母親”柔聲開口,伊莎貝拉擡頭看向“她”,點了點頭,但沒有出聲解釋。
她在回憶那個叫麥麥的姐姐身上出現的“線”,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而明亮的淺黃絲線。
從小,伊莎貝拉眼中的世界就充滿了各種顔色的絲線,密密麻麻地纏在每個人身上:“父親”和“母親”身上的線是白色的,那些圍在她身邊的研究員們身上的線也是白色的。
偶爾也有黑色和紅色的線出現,她就告訴研究員們,“醫生”會把那些冒出黑線與紅線的人帶走“治病”。隻是,直到伊莎貝拉和“父母”一同撤離玫瑰座星雲基地,她也沒有再見過那些“病人”。
來到班律瑟威後,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了淺黃的線,很好看,伊莎貝拉很喜歡。
基地的研究員們都知道,大部分時候,這個叫伊莎貝拉的孩子都喜歡自己一個人發呆,和她眼中的絲線打交道,以至于對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沒有太多興趣。
作為一個聰明的孩子,她當然知道“父母”并不是自己真的父母,“父親”叫瓦倫,“母親”叫江川秋,他們都是基地裡負責照顧她的研究員。
而伊莎貝拉自出生起就沒有母親,隻有父親。
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雖然平時很忙,但他總會抽出時間來陪她玩——父親也可以看見線,他們經常一起研究那些具有色彩的絲線。
可是他在40個标準日前的那場撤離中消失不見了。基地的人告訴她,父親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那是一項偉大的使命,而這也隻是他們之間一場短暫的分别。瓦倫和秋會帶着她悄悄登上那艘叫裁決号的艦船,前往一個叫安托瓦尼特的地方,另一位研究員叔叔會駕駛着機甲遠遠地跟着他們,保護他們的安全。
安托瓦尼特對伊莎貝拉來說是個很遙遠的地方,那裡是父親口中的“故鄉”,她一直很想去看看。
她将這趟旅途稱為“回家”。
可惜,在旅途的中間,他們遇到了一些意外。
她從那群人口中聽到了“傅裡葉研究所”的名字、看到那位叫珀西娜的姐姐身上冒出了黑色的線時,伊莎貝拉下意識覺得她病了,想伸出手幫忙去掉那些黑線。
在她的認知中,這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因為父親在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也會露出悲傷的神情。伊莎貝拉每次都會嘗試在他身上捕捉那些黑線,以緩解那源源不斷的難過。
可是這一次,她的嘗試并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
所有人身上的線——包括悄悄跟着他們的那位研究員身上的線,都變成了純粹的黑色,像是一場可怕的瘟疫在裁決号上蔓延,這讓她感到不知所措。伊莎貝拉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
那之後,瓦倫和秋隻好帶着她離開,潛入了一艘因為繞行而路過鏽星的星艦。
而那位研究員叔叔,這一次卻沒有跟上他們。
再後來,為了進入這個叫班律瑟威的地方,瓦倫抽掉了星艦上三個乘客的血,秋将他們僞裝成了那一家三口的模樣,三具屍體被壓縮成薄薄的片狀,疊進了行李箱。伊莎貝拉依然記得,他們死亡前幾乎被紅色的絲線包裹了全身,秋說,那是病入膏肓的表現,他們隻是在賦予這些人解脫。
她救不了他們,隻能在無邊無際的悲傷中看着他們死去。
而在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他們之前,伊莎貝拉聽見,那位和她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女孩似乎奄奄一息地說着什麼。
于是伊莎貝拉俯下身抓住了她身上的紅線,就像她在裁決号上嘗試過的那樣。
女孩細微的喃喃聲,和她長久以來的心聲悄然重合。
她說,她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