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桃早早就起來了,将殷夫人需要的東西列在清單上,仔細揣好,然後去廚房取早餐。
她到底還是不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所以力所能及之事都盡量親自去做。路過偏院時,聽見李靖和殷夫人在交談。
她下意識躲在一棵樹後,打算等他們離開再去取飯,難免将他們的對話聽入耳中。
大體内容就是李靖不想讓哪吒出門,生怕他再惹出禍端,讓他精心籌劃的拜師大宴泡湯,可殷夫人執拗地堅持己見,辯解幾句後就開始抹眼淚,弄得李靖手足無措,最後歎着氣同意了。
殷夫人轉過身時,立刻破涕為笑,貼心地給夫君整理了下衣襟和腰帶,揮着手帕送他離開,然後自己也折返回居室。
姜桃偷偷地掩口笑了,李靖看似一家之主,實則被夫人遊刃有餘地拿捏,這與她的想象很是有些出入。
吃過早飯後,她慢悠悠斜穿庭院,來到哪吒房間前,剛打算叩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哪吒小朋友直挺挺立在門口,換了一身藕粉色新衣服,與她昨日穿的那件曲裾顔色相近,衣襟領口難得闆闆正正,扣子也整整齊齊都扣上了。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每次冷不丁看見他時姜桃都會忍不住感慨一句。
可不知為何,看見她時他眼裡飛速閃過一絲失落,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裳,又瞅了瞅姜桃新換的水綠色鑲白邊的曲裾。
“早上好啊,哪吒。吃過早飯了嗎?”姜桃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頂着金燦燦的陽光笑着問道。
哪吒斂去眼中情緒波動,老氣橫秋地點了點頭。
“那、那我們出發吧……”姜桃實在想不明白,是什麼讓一個冷漠桀骜,沖動強悍,還時不時黑化一下的孩子,變成了如今這副小老頭模樣,她跟在他身後,歪着腦袋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叛逆期嗎?她隻能得出這一個結論。
走在集市上,行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
不是很大聲的那種,畢竟李靖地位擺在那裡,可這種嗡嗡嘤嘤的蛐蛐聲比大聲責罵還讓人渾身難受,仿佛是一群蒼蠅在耳邊聒噪。
可哪吒絲毫不在意,挺着胸背着手往前走,人們蛐蛐的聲音越密集,他走得越坦蕩自豪,有種對着幹的意思在裡面。
可姜桃知道,他心裡肯定很難受。他是那樣渴望朋友與陪伴,甚至連她這種半吊子都死不放手,想要發展成“唯一”,不可能不對人們不加掩飾的惡意無動于衷。
也許他正偷偷握着拳,以此抵禦内心的痛苦吧——
姜桃低眸看過去,他并沒有握拳,也沒有任何能暴露内心真實情緒的微動作,仿佛是真的毫不在意。
“我們先買布料吧,夫人說要給你做兩件新衣服,來,哪吒,挑一個你喜歡的顔色。”姜桃在布匹店停住腳步,指着垂挂下來的布料,笑盈盈道。
殷商時代布料染色還很困難,因此彩色布料,尤其是淺顔色的,價格異常昂貴,可夫人卻能每周都去采購一趟,足可見李府财力雄厚。
所以排除那些神話因素,哪吒妥妥就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嘛。
哪吒煞有介事邁進布店,吓得店裡夥計直往後跳。
“就要這個顔色。”小大人轉了一圈,淡定地指着一匹水綠色布料,笃定道。
“可是,哪吒,男孩子很少穿這個顔色哦。”姜桃好心建議道。
“我就要這個。”哪吒堅持己見,一側眉毛挑了起來,依稀可見先前氣場。
“那好吧。”姜桃将殷夫人告訴她的尺寸報了出去,店夥計哆哆嗦嗦地扯布,眼角餘光直往哪吒身上斜。
“喂,你認真點,扯壞了我可不要哦。”姜桃擋住他斜睨的目光,不大客氣地威脅道。
夥計連忙老實,收回目光專心工作,心裡卻想不愧是能跟小魔頭混在一起的小丫頭,果然也是個刁鑽的女魔頭。
買完布,然後是裝飾彩帶、書墨絹帛,還有一些零碎小物,看似不起眼,最後也裝了滿滿三個大口袋。
她現在沒有石矶娘娘的法寶了,所以隻能用胳膊挎着。
哪吒扭頭四顧,無視那些一見到他視線就連忙躲閃的老百姓,注意到集市上凡是男女一同購物的,都是男人拎着較多的袋子,女人隻挎着籃子,于是把頭扭回來,用手指頭生硬地戳了戳姜桃的胳膊。
“我來拿。”他指指袋子,以校霸般口吻要求道,眼睛黑漆漆的,似乎望不到底。
“啊,沒事沒事,一點都不沉。”姜桃往旁邊閃了一下,“你還是小孩子,長身體最重要,拎重的東西會長不高哦。”
哪吒唰地止住腳步,周身溢出一些低氣壓,唬得姜桃肩膀一顫,也停下腳步。
這小少爺又咋了?
他垂着腦袋,表情隐匿在陰影中,好半天才慢慢擡起頭,注視着姜桃的眼睛。
“阿桃,總有一天我會長高的,長得很高很高,比兄長還高。師父說隻要我認真跟他修行,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