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道裡逗留不是個好選擇,鐘烨伸手将它們抓起來,再撿起地上的人形砂紙,一同帶進屋裡,反鎖家門。
元玉站牆邊靜看,眼神說不清是好奇還是無謂。
小黑團子們一落地就蹬開四條小腿亂跑,極力想找個隐蔽地方藏起來,他們既害怕這個人又害怕那條龍,能去的地方就更加有限,有一隻昏頭昏腦,一腦袋撞在桌子腿上,桌角的玻璃杯子一晃,差點摔下來;撞擊的脆響驚動了陽台休憩的小花。
貓最愛抓這些飛速移動的生物,小花前腿抻開腰部下沉,做了個标準的貓式懶腰,興奮地叫了一聲,像一道黃色閃電在客廳内穿梭,很快都給抓回來,一隻隻堆在鐘烨腳邊。
黑魍魉都很聰明,知道躲不了了,仿佛經過集體商議,都開始撞死。
鐘烨屈指彈了彈離自己最近的那一隻:“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就說啊,幹嘛裝死。”
黑魍魉究竟能不能聽懂人話,他不清楚;但那隻确實有了反應,顫巍巍擡起頭,紅豆似的小眼睛詭秘地瞥他。
看來能聽懂。
那隻黑魍魉用圓滾滾的身子挨個拱自己的同伴,可能在用它們的肢體語言進行勸慰或解釋,因為鐘烨看見,它們一隻隻都轉過身子,雖然還是緊緊相靠,卻抖得沒那麼厲害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怎麼交流?
鐘烨一籌莫展之際,元玉輕聲道:“我來。”
他不禁訝然:“你會鬼的語言?”
“不會,但有其他途徑。”
元玉垂下眼簾,沖小黑團子們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許久,一個較大的黑團團猶猶豫豫地蹭上去,元玉五指合攏,輕柔地撫摸那蓬松的毛發,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他指間縫隙擴散上飄,其間夾雜了青色的微光。
黑魍魉眯起眼睛,逐漸平靜,宛如午睡的小貓。
靈力通常對鬼魂有壓迫作用,但元玉刻意控制住了。
鐘烨蹲在他旁邊觀看:“厲害。”
元玉專注地望着黑魍魉:“少吓唬它們。”
黑團團把疑似臉的部分埋在元玉手心,蹭個不停,忽然,毛茸茸的身體如同過電,不住地細微顫抖,好像在講述一件極其恐怖驚駭的事情。
元玉點了點頭,安撫地摸着它。
過了一會兒,黑魍魉才慢慢安靜了,張開眼睛,溜了他倆一眼,蹦回同伴身邊去了,再次擠成黑漆漆的一大團。
元玉簡述道:“它說,它們的家被一個白色的家夥強占了。那家夥很厲害,殺死它好多兄弟姐妹,逼迫它們行使禦紙術,稍有不服從就會被殺死。它們幾個膽子大,受不了了,偷偷跑出來不久。又害怕被抓回去,就來找你幫忙。”
“這是怎麼找到我的......”
“它們在這一帶感受到了兩位天師的存在,知道天師會伸張正義,因為你離得比較近就決定找你。”
...運氣還挺好。
另一個無疑是鐘蔚,鐘蔚能讓它們活着離開的可能性為零。死了也無處說理,天師伸張正義的對象隻限于人。
元玉繼續:“剛才它們還說,很怕你,來找你是不得已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再欺負它們,如果你願意幫忙,會找機會送你幾張好看的人皮,作為謝禮。”
鐘烨道:“...謝謝,自己留着吧。”
黑魍魉所說的白色家夥,他第一反應就是白鬼,可白鬼是他親眼見着死掉的,不可能重生,排除這種可能;放開限制來看,僅憑一個白衣特征,實在大海撈針。
“這樣吧,”他回身拿來剛才的人形砂紙,背面朝上鋪平,又折回屋裡找來一瓶墨水,倒在碗裡,也擱到地上,“你們不是擅長畫畫嗎,看能不能畫出他的長相。”
元玉翻譯過去。
黑團子一緻擡頭聽他說完,不約而同地眨了眨血紅的眼睛,好像在思考,忽然沸騰起來,你争我搶,擁擠着用毛茸茸的身體蘸了墨水,啪叽啪叽往砂紙上壓,印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墨團團。
“這能看出來嗎.....”
鐘烨腹诽,果然還是太困難了。
砂紙上已經亂得像狂風暴雨侵蝕後的花園,濃淡不一,痕迹混亂。黑魍魉們湊到一起,頭對頭,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陣,忽而派出一隻,扭動圓滾滾的身體,不斷變換角度,在砂紙上扭動,原來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的畫面忽然有了意義——
一張人臉。
黑魍魉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裡,下筆如風過雨打,最先細化完成的,是一雙深邃嚴肅、又有些蒼老的眉眼。
視線極具穿透力,仿佛正在審視畫外的人。
鐘烨怔住。
黑魍魉畫畢鼻梁。他心裡陡然冒出一個名字。
一個足夠熟悉,但絕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名字。
人中,嘴巴,兩頰,紙上的面容逐漸活靈活現,生動無比。
最後勾上一筆下巴,人面栩栩如生,黑魍魉跳開,仰頭看着鐘烨,示意自己完成了,鐘烨盯着紙上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如墜深淵。
——鐘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