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人牙子已經招供,拐來的男童都……”
已是深夜,刑部府門内仍舊燈火通明,林肅翻閱手中案卷的手一頓,随即合上案卷,一身朱紅官袍在燈下被映得烈烈如火。
禀事的差役似有所顧忌,一句話停下,半晌都沒說出來。
“說。”林肅輕敲桌面。
差役不敢再瞞,隻能如實回禀:“拐來的男童都被賣到太,太尉府了……”
“太尉府?”林肅蓦地起身,他面容清雅,一雙鳳眼如蒙遠山雲霧,此刻眉峰攏起,無端帶着常年浸淫刑獄的肅正端凜之氣。
他沉思片刻,當即下令:“拐賣人口乃是重罪,買賣亦是,立即前去太尉府查明此事。”
想到那是什麼地方,差役不由捏了把汗,小聲提醒着面前這位剛上任的尚書大人:“大人,那可是太尉府,您剛來可能不知道……”
“太尉大得過律法嗎?”差役還沒說完,林肅便截了他話頭,話聲凜然,仿若驚堂木重重敲在桌上。
這罪名一壓下,差役一驚,自知多了嘴,趕緊改口:“大人說的對,是小的失言,是小的失言……”
林肅整了整衣袖,立即便出了府門。
——
淡淡的血腥味彌漫房間。
“你們渴不渴?我給你們倒水喝,還有,這裡還有糕點,你們餓嗎?”
少年讨好而怯怯地看着面前的人笑,他面容清秀,笑起來眼瞳泛着淺光,似乎顯得溫暖而和煦。
但寒露卻一眼看到了他眼底的空洞。
了無生氣。
就像一個精緻的木偶。
她……看過這樣的眼睛。
寒露垂下了眼,面上不動聲色,目光自少年腳踝移開,繼續靠在牆角。
少年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腳往後縮了縮,讓衣袍蓋住綁着他的鐵鍊。
他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對上她那雙眼睛時也是愣了下,然後眼尾的笑意更深了,慘白的臉染了些绯紅。
房間裡的其他人卻沒有寒露這麼淡定,幾個七八歲的男童小聲哭了起來,臉埋在膝蓋裡根本不敢擡頭看。
幾個少年狐疑地看了他眼,後一個身形幹瘦,皮膚略黑的人開口問他:“你,你也是被抓來的嗎?”
“你,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出去?”
少年把手裡的茶壺和杯子放到桌上,給他們倒了杯水後低下頭,有些局促地扯着袖子,細如蚊蚋地說:“對不起,我,我不可以……”
“你是什麼人?”
房間裡蓦然響起一道清冽的聲音,沒有情緒,也沒有波動,帶着些微的冷,宛若冬日檐下尖銳的冰棱。
寒露簡單直接地打斷他的話,那少年似是明顯一驚,背脊都在顫抖,像極了應激的雛鳥,嘴唇緊緊咬着,沒有再說一個字。
寒露微阖眼睑,聲音依舊沒有情緒,偏偏刨根問底地問了下去,直逼的人不敢直視:
“你腳上的鐵鍊是怎麼回事?”
少年猛地一顫,慌忙蹲下身去,死死捂着了自己的腳。
但沒用的。
長長的一條鐵鍊自他腳踝延伸到紫色紗幔,根本無從掩飾。
任誰都能看到那鐵鍊,也能清晰看到少年腳踝上大片的,已經幹涸的鮮血,甚至若是擡眸細看,便能發現少年脖頸上滿是青紫傷痕,嘴角也有血迹,顯然受了暴力毆打。
周圍的少年面露驚恐,眼瞳放大,似是看到了自己以後的樣子,房間裡哭聲一片。
聽到他們哭,少年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明媚卻空洞的笑容。
分不清是在哭還是笑。
“你們别,别怕……我剛來的時候也很怕,但這裡有吃的,有穿的,我爹娘都死了,那時我餓了很久……我在這裡很好,不會挨餓受凍,不會,不會……”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聲音都得像是碎裂的骨頭,少年癱坐在地,曲起腿縮成一團,拼命地想把腳踝上的鐵鍊藏起來。
如此掙紮崩潰的樣子,像極了一隻常年被豢養在籠子裡的,瀕臨垂死的鳥。
被豢養的鳥在籠子裡待久了,早已失去了振翅的能力。
無論怎麼掙紮,都逃不出這牢籠。
隻能依附别人,靠着别人的憐憫而活。
甚至,自我麻痹地活下去。
好可憐。
也好熟悉。
寒露直起了身。
忽然之間,她想起了青楓,想起了青楓對她說的話。
也想起了她的爹娘,想起了滄州,想起了匈奴,想起了那一場屠城的大火……
想起了那個少年将軍。
寒露長睫輕垂,眼眸裡的寒氣消散成了水霧,忽然扯了扯唇角,很淺地笑了下。
“不疼嗎?”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就在少年自言自語,分不清哭笑地說着這些話時,少女輕聲說出的幾個字令他愣了下。
不疼嗎?
她問他不疼嗎,又指了指他的腳,說:“有鐵鍊鎖着,流血了,不疼嗎。”
少年完全怔住了,他仰着頭,水霧模糊的眼裡映着同他一樣的眼睛。
可好像又有,哪裡不一樣。
少年怔怔看她,忘了回她的話,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看着她走向他,看着她蹲在他身前,簡單直接地問他:“你想出去嗎?”
吳文亮便是在這時推開了門。
“爺,爺,就是這了,都在裡面呢。”
屋外傳來話聲,寒露立即起身,手臂處的薄刃傳來涼意。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刺目的燈火亮光透進,寒露微微眯眼,其他人都害怕得縮成一團。
吳文亮跨進門檻,身材魁梧如山,目露淫邪,陰影像一座山一般壓下,籠罩着每一個人。
那些被抓來的娈童瑟瑟發抖,似是預料到了什麼,都死死咬着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隻有寒露直視他。
那少年跪在地上,額頭都碰到了地面,他餘光瞥到寒露,見隻她一人昂首直視那人,她又生得那般好看,少年不知為何心慌起來,悄悄拽了拽了寒露衣擺。
寒露卻無反應。
她要的便是吳文亮選她。
然後殺了他。
勾引人的手段,她來之前便學過。
無非就是藏起鋒芒和厭惡,柔順裡生出媚意,清純裡生出放蕩。
他是這麼教她的。
少女扮作少年,仍是纖細身段,春水眸子,她本就生的美,平日的寒意此刻被她刻意藏起,柔媚嬌弱,顧盼流轉間便勾人心魄,激起男人心底最卑劣可恥的欲望。
蕭淮便是這麼認為。
她這樣的臉,這樣的身段,這般勾人的眼神,極适合行引誘一事,若是往耳邊吹兩口氣,再灌幾杯酒,便是勾的人三魂六魄都要散,身家性命都要交到她手上。
此時此刻,燈下看美人,在吳文亮眼裡,寒露便勾的他三魂六魄都沒了。
淫邪心起。
“爺,這就是小的們給爺找來的美人,爺看合不合心意?”旁邊的侍從湊上去去,笑眯眯地說。
吳文亮眼珠子都直了,猛地咽了口口水,将湊上來侍從一腳踹翻在地。
跪在地上的少年也被他一腳踹開,他急不可耐地尋找新的寵物,作勢要上前将美人摟在懷裡。
美人卻自己朝他走去,吳文亮雙眸透着精光,看起來越發淫邪,龐大的陰影落在地上,好似怪物。
少女卻一步步地走向他。
寒露不過想早點殺了他。
隻要給她近身機會,在不驚動這層層侍衛的情況下,她殺他易如反掌,可以全身而退。
隻要有近身機會。
少女貼在手腕的薄刃鋒利尖銳。
薄刃貼在手腕,一瞬便能滑入掌心,也一瞬能割人咽喉。
“美人别怕,讓爺來好好疼你,别哭,爺會溫柔……”
吳文亮早已按捺不住,魂都被面前的美人勾走了,若不是這裡人太多,這副猥瑣急色的樣子是恨不得将面前美人就地正法。
隻是寒露剛踏出一步,便覺衣擺被人扯住。
扯她衣擺的手帶着明顯的顫抖。
寒露停了一瞬,垂眼看去,看到了少年瑟瑟發抖的肩膀,他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好像。
為什麼這麼……像她。
公子眼裡的她就是如此的嗎。
少女蹙眉,似是不解,随即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走。
看到美人主動走來,柔順妩媚,嬌弱清純裡又帶着一絲勾引人的誘引意味,任憑哪個男人都會銷魂蕩魄,不知今夕何夕。
吳文亮大笑,一把将面前的美人摟住,打橫抱起,随即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