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很快便傳到了汝陽王府。
秦宗如實禀報時,隻覺冰冷寒氣一道道地往他身上鑽,比那深秋寒意都要徹人心骨。
屋外風雨欲來,狂風傾瀉,屋内亦是,他彎着腰,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做好了準備要迎接狂風暴雨甚至是他家主子盛怒時的揮來的刀劍時,耳邊卻恍若拂過一道本不該存在的春風。
他家主子很輕地笑了聲,語氣甚至稱得上是和風細雨。
是他當他下屬這麼多年從未聽過的聲音。
“婚事?與本王又有何幹系?”
這聲音太過溫和,溫和得秦宗恍惚一瞬,後皺着粗眉細細想了下,才知自己多言,趕緊回話:“是屬下多嘴,主子……”
“說正事。”蕭淮冷冷截了他話頭,繼而吩咐事情,好似方才所言不過是一無關之人,不值得他動半點心思。
暗衛而已,他養的一條狗而已,成不成婚,與誰成婚和他又何幹系。
這盤棋下到最後,他必定要赢。
她不過是他可以舍棄的棋子而已。
他不可能為了她舍棄這将赢的棋局,若如此,他與他那瘋子母親又有何區别?
蕭淮扯了下唇,臉上卻看不出笑意,隻道:“崔道安不日後便會回京,邊關戍衛之軍皆是當年與我們出生入死的兄弟,秘密傳信與他,讓他将大軍駐紮城外五十裡,聽候号令。”
“還有,明日本王将在春晖樓宴請禁軍統領章大人,安排人好好招待。”
“好好招待”這幾字落下,秦宗立刻明白過來面前主子的意思,立馬回禀應下:“是!屬下即刻去安排!”
蕭淮緩緩從屏風後走出,華貴衣袍緩緩掠過腳下碎瓷片,他披頭散發,膚白唇紅,在這青天白日裡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森然鬼氣。
一陣寒風吹過,似是有地獄裡的氣息傳來,秦宗打了個寒顫,壯如牛的身子竟開始發着抖。
他家主子這段日子實在是喜怒無常,太難測了,前幾日還處置了幾個任務失敗的暗衛,一劍揮去,親手砍下他們的頭。
雖他的神色看去仍是一貫的平靜沉穩,臉上即便帶着笑,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但一到夜晚,據府裡的侍衛回禀,書房裡都會傳出摔砸聲和駭人的大笑,血腥味彌漫。
“你也覺得我是個瘋子?”在秦宗短暫出神時,他家主子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秦宗立馬回話:“屬下不敢!”
“不敢?”呲的很小一聲,腳下的碎瓷片被踩的粉碎,淡淡血紅色蔓延,男人極嘲諷地笑了聲,又彎腰去拾地上的宣紙。
秦宗眼角餘光探到,隻看出紙上畫了一幅畫,看輪廓隐隐約約是一女子,且,看那寥寥幾筆描摹出的身段,竟是像極了……
秦宗霎時福至心靈,腦子裡雲霧散去,似是明白了他家主子這段時間的瘋魔是為了什麼,隻是當局者迷,他不免一聲歎息,隻能旁敲側擊地試探說幾句:“屬下不敢,屬下隻是覺得,寒露姑娘在的時候,主子要更歡喜些……”
秦宗話落,蕭淮低垂眉眼,目光長久地落在沾了鮮血的少女畫像,指尖輕柔摩挲着少女那花瓣般的唇。
他并未說話。
秦宗見面前的主子并未發狂,也并未出言斥責他,心下舒出一口氣,便又大着膽子接着說:“不然屬下去把寒露姑娘接回來?主子别怪屬下多嘴,如今這局面,那林肅手裡握着的證據已不足為懼,崔道安回京,邊關兵馬盡聽主子号令,武安侯也已聽命主子,待主子拿下禁軍防衛,這天下便是主子的囊中之物,主子又何必讓寒露姑娘去林府執行任務,為了得到那些證據,她都要與那人成婚了……”
秦宗并不知道蕭淮曾給寒露的許諾,他是着實不懂,不懂他家主子為何要讓寒露姑娘去做這多餘之事,如今還即将成婚。
難不成,成婚這事也是他家主子下的任務?
不是,他家主子圖什麼啊?
秦宗想來想去更不解了。
“成婚……威脅本王麼……”男人輕聲歎息,幾縷烏發垂下,被風拂着掠過他漆黑眉眼,他看着手裡的畫像,僵硬又詭異地歪了下頭,忽然獰笑了聲,森白面容在晃蕩日光裡卻若豔麗鬼魅。
冰寒的氣息一寸寸蔓延,秦宗冷汗涔涔,已後悔不疊。
寒露姑娘和主子的事他就不該多嘴。
“我倒是要看她敢不敢。”
畫像上的少女似也在看着他,男人睫羽輕眨,秾麗到近乎鋒利的五官柔和了幾分,卻又在瞬間後變得猙獰起來。
“她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是一顆棋子一把刀,本王為何要對她付諸感情?那不過是軟弱之人才會有的東西。”
“那會讓人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一個怪物。”
耳邊似又響起冷宮裡女人的瘋叫,他一低頭,一顆冒着熱氣的頭顱滾在腳邊。
男人眼皮微微抽動,他再看向手裡畫像,眼裡缭繞的雲霧頃刻散去。
“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她若是聽話些,乖乖完成任務回到本王身邊繼續效忠,本王自然可以繞過她。”
“若是她膽子大了翅膀硬了,非要飛出本王給她造的籠子,那本王便親手殺了她。”
她絕對不能忤逆他,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