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
萬海吟突然說:"所以那老仆臨死前寫的'玉'字?"
江淮舟微微皺眉,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那老仆若是真心想護着這啞女,怎麼可能寫一個玉字,把這啞女牽扯進來。
玉。
到底是什麼意思?
啞女突然比劃。
萬海吟凝神注視,眉間漸漸蹙起:
"她說願作人證,隻求世子為那老仆讨個公道。"
那啞女又比劃了一會兒。
萬海吟說:
“她還說……老仆生前寫下的,可能并不是玉,而是王。”
“周步和周有為,與内閣次輔王崇文關系不淺,交情非凡,王崇文府上的家丁狠毒,動辄打打殺殺,都是些江湖人,聽說以前也手上有人命。”
江淮舟眸光一沉,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啞女。
她一身粗布麻衣,發間隻别了根木钗,露出的手腕細瘦得仿佛一折就斷。
蠟黃的臉色顯是長期營養不良所緻,卻掩不住那精巧的五官——柳葉眉,杏仁眼,本該是副溫婉可人的相貌。
可那雙眼睛...
她的眼瞳極黑,亮得驚人,裡頭翻湧的仇恨與不甘如同匕首,看似樸實無華,卻很有用。
"你識字否?"
江淮舟突然問。
啞女緩緩點頭,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江淮舟忽然笑了笑:"你要替那老仆報仇,可難道,就不想為自己讨個公道?"
啞女渾身一顫,本來要比劃的手指懸在半空,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刺中了要害。
"周步将你視作玩物,"江淮舟一字一句,慢慢的說,
“他毀你清白,堕你骨血,這兩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偏偏多的是人替他們遮掩。”
“如今周府依舊高床軟枕,門庭若市,你難道不覺得不甘嗎?"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啞女突然猙獰的面容。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插入磚縫,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
"而你呢?"江淮舟的聲音忽然放輕,卻比雷霆更震耳,"連哭訴都要靠比劃..."
啞女突然淚崩,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
眼淚混着血水砸在地上,竟用手指在磚面上生生寫出"不甘"二字,每一筆都帶着皮肉碎屑。
“本世子現在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
江淮舟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他一雙黑眸很靜、很定。
“周步該死,周有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豺狼虎豹高坐朝堂,憑什麼你就要受盡委屈?”
“因為你無權無勢,無處可伸冤,無處可申訴。因為他們覺得你是個軟柿子,怎樣都可以捏一下。”
“他們瞧不起你,卻要壓榨你,他們毀壞你的人生,卻肆意大笑。”
“他們叫你視作蝼蟻,卻不知,蝼蟻也可翻天。”
“玉姑娘,隻要你好好配合本世子,你反擊的每一口,都會實打實的釘在他們的身上,而我能向你保證——深可見骨。”
在窗外的驚雷之下,啞女那本應該瑟縮的眼裡,卻非常的明亮。
跪在地上,背挺得筆直,她緩慢卻又堅定的比劃了兩下。
萬海吟道:“世子爺,她說,她願意為世子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是一棵被狂風暴雨壓折了的蘆葦。
大雨吹去她的葉片,斬斷她的根莖,可卻不知,她依舊可以借着澎湃的水浪,直起腰來。
萬海吟看着那啞女眼中對世子爺的拜服,不由得在心裡稱一句,世子爺太會直擊人心了。
這世道,太不把人當人了。
而世子爺,很會抓住這一點。
這樣會掌握人心的上位者,多的是人擠破頭,願意跟着世子爺做事。
世子爺是江都王府下一任的主人。
也是整個江都王府願意效忠的掌權者。
夜雨滂沱,暴雨如注,漆黑的夜色被閃電撕開慘白的裂痕。
院子外面,金甲衛肅立在廊下,雨水順着鐵甲凹槽彙成細流,在青石闆上濺起朵朵血的暗花。
他們手中的長戟斜指地面,鋒刃映着不時閃過的電光,在雨幕中劃出森冷的弧線。
悍然守護。
檐角鐵馬在狂風中叮當作響,江都王府的玄衣侍衛,如鬼魅般隐在柱後陰影處。
腰間佩刀雖未出鞘,拇指卻始終抵在刀镡上,雨水順着鬥笠邊緣滴落,在腳邊積水中蕩開一圈圈漣漪。
廂房窗紙上,江淮舟的身影被燭火放大,如同一柄即将劈開雨夜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