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一愣,蕭持鈞此刻面色不算好,除了受傷後的蒼白,還有些說不出來的陰沉,習慣使然,她微微有些緊張:“先前跟着太子妃,時有提及,因而知道得比旁人多些。”
見她答得一闆一眼,蕭持鈞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失态,收斂了些情緒,卻又有些難以克制地喚她:“小魚,我很擔心你。”
祝餘一愣,垂了垂眼,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聲,随後又緩緩俯下上身,趴靠在蕭持鈞手邊,一隻手虛虛攥着他的虎口,悶聲道:“我知道的。”閉上眼,就這樣伏在榻邊不再言語,知道她有事瞞着自己,也不願說出口,蕭持鈞有些無奈,但還好人就在自己身旁,他收攏手掌,蹭了蹭她軟綿綿的臉頰肉,也沒再逼迫她說些什麼,半晌,一直不說話的祝餘突然又出聲:“對不起。”
是為分别的這三年,也是為自己現下的隐瞞,蕭持鈞沒說話,握住她的手,輕輕晃了晃,察覺到他的動作,祝餘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也學他輕輕晃,蕭持鈞低下頭,盯着她半邊臉,心緒翻湧,良久,隻是用指尖撓了撓她的掌心:“原諒你了。”
聞言,祝餘有些訝異地直起身,動作間牽扯到手臂的傷處,疼得她下意識緊縮,蕭持鈞托住她的手臂,這才發覺這裡有一道舊傷,正欲出言斥她毛躁,就被她拉住手:“真的?”
祝餘不明白。
從前她惹蕭持鈞生氣,都得哄上三兩天,他這人看着溫和好說話,實則端得厲害,說話又喜拐彎抹角,在與人交際上,她話少,又比較遲鈍,繞着繞着就容易會錯意,常弄出烏龍來。
他細細看了看祝餘手臂上的傷口,又皺起眉頭,觸了觸另一隻手臂,沒有再看到其他傷處,這才看着她,故作輕松地揶揄道:“我若與你置氣,指不定哪日,你便又如變戲法一般……”言罷錯開目光,不再看她,隻握着她的手,低着頭繼續道:“消失了。”
溫熱的體溫從掌心傳遞過來,仿佛方才隻是一句埋怨的玩笑話。
祝餘沉默下來,輕柔地摸摸他的手心,想起上一世重逢,是在幾年後的大雪天,她追殺一名宵衣衛入了深巷,殺完人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拔劍,就聽見他的聲音。彼時他應是傷心的,但祝餘沒敢相認,翻牆便走,從始至終都未轉過身看他一眼。
後來是發現宵衣衛在跟蹤他,她半路設伏截殺,受了點傷,在青州城外休養,遇見了黃老漢,翌日便在門外見到了風雪中的蕭持鈞。當時他應是惱恨的,日日冷着臉,悉心照顧了她月餘,卻不曾與她說幾句話。
“令儀——”
黃老漢的聲音從門外遠遠傳來,祝餘起身去開門,隻見黃老漢身後跟着個老頭和小孩,慈眉善目的,她迎了人進來,那人仔細瞧了瞧蕭持鈞的傷,就去解蕭持鈞的衣裳,祝餘見狀出了門,背過身抱着手在檐下站着。
等傷口處理好,便聽見蕭持鈞喚她。
她應了聲,這才又進去,那老郎中将手中的傷藥遞過來,随行的小孩上前領她去竹編的屏風後,祝餘這才發現,是個小女孩,黃老漢察覺到她身上有傷,怕上藥不方便,這才舍近求遠,多走了幾步,去尋這老郎中來。
小女孩年紀雖小,手下動作卻老邁,上藥也伶俐,揭開衣裳後,看見祝餘身上錯落的疤痕,“呀”了一聲,祝餘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她便閉緊了嘴。
等送走郎中爺孫,擦洗完身子 ,已快到天亮時分,天邊露出些魚肚白,村子裡的農戶晨起開始生火。
黃老漢也在竈房裡,還沒進去就聞到了熟悉的香味。祝餘倚在門邊,靜靜地看着黃老漢,老頭子原是蜀地人士,做得一手好菜,後來久居京城,當地人冬日喜愛煲湯,便又習得一手好湯品,先前在帝京,蕭持鈞來東宮時常常帶着黃老漢的湯給她。
煙熏火燎的,現下兩人都受了傷,黃老漢在下熱湯面,瞧着有些像青州風味,煮了香濃的湯底,還炒了些新鮮的澆頭,察覺到祝餘在看她,黃老漢抹了抹臉:“餓了吧!”說完遞給祝餘一雙筷子,讓她先吃些澆頭墊一墊。祝餘接過但并未動筷:“黃叔……”
話還未說出口便被黃老漢打斷:“嗨呀,别整些唧唧歪歪的,回來就好,老頭子不在意這些。”
黃老漢很高興,但又想起什麼似的:“不過跟二公子你可得好好說說,這些年都去哪了……”一邊說還要一邊探頭出去看,提防着蕭持鈞聽到:“小魚兒,我瞧着他正傷心呢!”
祝餘聞言點點頭:“您放心,我會同二哥好好說的。”黃老漢這才滿意地繼續攪和鍋裡的面,約莫是真的高興,嘴裡還哼起了小曲兒。
雨停了,夜裡還有些風,祝餘靜立在小院的屋檐下,擡頭去望未散的烏雲,上蒼垂憐,讓她重活一世,及時救下蕭持鈞,黃叔也還活着,這是最好的年歲,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