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蕭應淮,三年前曾意圖将祝餘賜給麾下署官,不高不低的品級,家中殷實,為人溫文爾雅,脾性頗好,那署官對祝餘有意,也不是魯莽之人,曾托太子妃身邊的女史問過祝餘意願,都被婉言謝絕。
二十一年,恰逢太子妃回母家小住,東宮有人呈上密信告發祝餘與那署官私相授受,為息事甯人,太子欲賜婚二人,祝餘不願,于殿前當衆拒婚,誰料那署官惱羞成怒,一口咬死乃祝餘蓄意勾引,并言明二人已定下終身之諾,欲強行促成此事。
二人各執一詞,祝餘甯死不從,出言頂撞,太子顧及太子妃,并未按例立即處死,罰下杖刑二十,責令宵衣衛将祝餘帶離東宮。
如今祝餘重回東宮,必定引得議論紛紛,也不怪太子來的這樣快。
聽聞太子前來,陸英連忙示意女史将祝餘帶離,自己依舊靠在小榻邊,待太子一腳已經跨進門,這才拖着沉重的身子下地行禮,行至一半便被太子托起,細細攙扶着坐回榻上。
知道她在擔憂什麼,蕭應淮并未出聲驚擾,隻是示意一同前來的太醫替陸英診脈,祝餘退避在内殿的屏風後,并未聽見預料中的争吵,而是三兩句溫聲細語,陸英近來睡的不太好,蕭應淮特地尋了太醫開了些方子,今日聽聞祝餘求見,擔心陸英一時激動會動了胎氣,這才匆匆前來。
許是陸英走神的厲害,蕭應淮便也沒再停留,太醫診完脈之後便離開了,祝餘這才拿着那封信,交還給陸英。
來信的是裴姑娘,陸英的閨中好友,裴家世代行商,早年間,幺女裴溪跟着父兄走南闖北,在永州結識了陸英。裴溪常年居無定所,陸英出嫁後記挂她,兩人便約定每月書信一封,互報平安,也聊聊近況。
書信内容與往日并無二緻,陸英來回翻看,捏着薄薄的信紙不說話。
“英姐姐,可有什麼不妥?”祝餘察覺陸英的神色異樣,應是這信件有什麼岔子,陸英搖搖頭:“并無不妥,隻說下月回京會在蒼梧山小住幾日,邀我同去。”
原來前世陸英會去蒼梧山是因為裴溪,可為何後來二人并未相見,陸英反而被人刺殺身受重傷?
收了信,又陪着陸英用了午膳,祝餘這才離宮,蒼梧山必有蹊跷,她得趕在下月之前先去一趟,回小院收拾了些行裝,又給出門叙舊的黃老漢留了張字條。
快到城門口時,卻突然折返,往安平侯府去了。路上甩掉幾個跟在身後的尾巴,尋了侯府的側門進入。
府中侍衛說蕭持鈞此刻正在書房習字。祝餘去時,并未看着什麼筆墨,那人正躺在院中的長椅上曬太陽。
自青州重逢以來,祝餘心裡一直有些不自在,并非為着蕭持鈞那些沉默的注視,而是,三年前,蕭持鈞曾向她言明自己的心意,而當時,她拒他字字真心。
那是相國寺每月五次的集市,她在裡邊買到一張弓,蕭持鈞陪她逛了半日,兩人索性也不急着回府,找了處林子,祝餘試了試新買的弓箭,獵了些鳥雀。晚些時候,蕭持鈞捉了些魚,在黃老漢的小院支了個爐子,炖了些魚湯,老頭子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三人對月共飲,好不快活。
醉意熏熏時,她先将老頭子攙回卧房,蕭持鈞倒是瞧不出來醉沒醉,隻是呆愣着坐在桌前,她去扶他,卻反被攥住手,月上中天,樹影重重,梨花開得正好,微涼的夜風吹來,拂過祝餘被酒意熏紅的眼角,蕭持鈞的視線落在她的眼睫上,彎彎兩簇,看向他時會微微上翹,露出一雙清亮的眼,偶爾低垂時,蓋住眼底沉甸甸的思緒,叫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其實并非毫無察覺,蕭持鈞于她而言,最初是要敬着遠着的貴人,後來是心地善良的貴人,再後來是朋友,也像兄長。但漸漸的,被他注視着的時候,她會有些不敢看蕭持鈞的眼睛,祝餘為此思附過,苦惱過,日子久了,最後隻能平靜地接受自己生發出的綿延思緒。
真喝醉了,祝餘擡手輕輕搭上蕭持鈞的指骨,将其扯下,而後試圖架起他的臂膀,送他回卧房,然而沒等她靠近,蕭持鈞卻突然出聲:“祝餘。”
祝餘聞言低下頭去看他,蕭持鈞此刻眸色清明,仿佛并無半分醉意。
院中燭火昏暗,蕭持鈞仰起頭看着她,祝餘心頭意動,刹那間便領悟他即将說出口的話,不知該如何應對,但那一瞬間,比起心意相通的欣喜,心頭最先湧出來的,竟然是不安。
彼時她還尚在東宮,太子妃因出身被人诟病,宮中的姬妾也不是省油的燈,每日所言所行皆如履薄冰,她跟在陸英身邊,那些每日逢迎的貴人,街上駕馬而過的纨绔,無論哪一個都能在頃刻間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