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緣際會,安平侯次子,此生都不會與她一介白衣,坐在此處飲酒。
安平侯與陛下關系微妙,蕭持鈞在京中的日子也不好過,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和太子妃添麻煩。
祝餘低垂着眼,看着他,也許她就是這樣懦弱,眼睫不安地顫了顫,她說:“蕭持鈞。”似是還有未盡之言,但不知為何頓了頓。
蕭持鈞想,其實後邊跟着的很有可能是更讓人傷心的話,但至少在那一瞬間,莫名的時刻,福至心靈,他明白了她未說出口的顧慮。真是醉意上頭,蕭持鈞有些自責,祝餘向來敏銳,如今不可能看不透他的心意,但這于他是情難自抑,于她卻有萬鈞之重。
祝餘定了定心神,其實她想說,可否不要是現在,至少不要是這樣她無暇自顧的時候,但蕭持鈞并未等她窘迫開口,隻是拿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她:“我明白,你别害怕。”
祝餘前世到死都還記得他當時的目光,珍視的,小心翼翼的,後來蕭持鈞也确如他所言,時時看護,他們的距離永遠隻有一步之遠,近得隻需祝餘稍稍回過頭,他便會上前,用目光将她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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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日頭正好,祝餘在蕭持鈞身側抱膝坐下,偏頭靠在長椅的扶手上,合上眼靜坐。蕭持鈞醒來時,睜眼便看到身側靠着的祝餘,睡意朦胧之際,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僵住起身的動作,有些難以置信。
靜坐片刻後,才确認這并非自己杜撰的夢境,攏起寬大的袖袍遮去有些刺目的日光,一時間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三年光陰飛逝而過,然而此刻卻好似命運落下的碎隙,從前她也常常這樣待着自己身側,他伸出手指輕點祝餘的額頭,後者睜開眼,懷裡還抱着個包袱。
“怎麼坐在地上?”
祝餘搖搖頭,而後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抓了抓懷裡的包袱:“我要去蒼梧山,最近半月都不在京中。”
蕭持鈞一愣,意識到她是立刻就要走,倏地站起身,将她一把拉起,就往卧房去。祝餘磕磕絆絆地跟在他身後,到了卧房門前,便聽着他吩咐人收拾行裝,這才後知後覺:“你要同我一道去?”蕭持鈞颔首,而後将她的包袱接過,一并遞給内侍。
“其實也就去半月,很快便會回京的,想來你在京中還有事,不必……”話還沒說完,便對上蕭持鈞的目光,祝餘說着說着就噤聲了,片刻後想到在青州城時,自己撿個佩劍他都要問去哪,一副很害怕自己走開的樣子,又小聲補了一句:“好吧,你想來便來吧。”
等兩人騎馬出城,走在官道上,祝餘還在回想蕭持鈞方才的表情,蕭持鈞這人,平日裡跟那些貴人們打交道時,圓滑周全,想什麼做什麼都讓人猜不透,但對于祝餘,他的心思很好猜,平時喜歡叫小魚,生氣或是鄭重時就直呼祝餘,叫來叫去就是不同旁人一般稱呼令儀,因為察覺到祝餘并不喜歡。
官場宴飲上能說會道,在她這話卻很少,經常生悶氣,剛認識時,祝餘也是個悶葫蘆,他被氣着了就愛逗祝餘來哄,這樣兩人就能多說說話。
蒼梧山離帝京不遠,兩人在黃昏時分到了山腳下,找了家客棧。晚些時候下來用飯,蕭持鈞點菜,祝餘來時桌上上了百味羹,一碟煎魚,還有一道蓮花鴨簽,鴨肉切開成片擺放呈蓮花狀,聞着還有股淡淡的桂香,京中未見這樣的做法,應是此處的特色。
用過晚飯,祝餘跟掌櫃的打聽附近的情況,此處正逢祭祀土地神的秋社日,近日來熱鬧非常,有不少人登蒼梧山。
祝餘和蕭持鈞開了毗鄰的兩間客房,路過外側蕭持鈞的卧房時,祝餘被他叫住。
過了會兒,他推開門,手上拎着個小巧的花籃,插着些時令鮮花瓜果和金黃的麥穗,是方才問店門口的小孩買的,今日秋社,孩子們都能拿到很多花籃、食物和社糕回家,據說秋社日的禮物能給孩子帶來好運,蕭持鈞拎起花籃晃了晃,示意祝餘接過:“明日還要上山,早些歇息。”
祝餘點點頭,緩緩接過小花籃,蕭持鈞轉身回房,房門閉合時,透過門縫看過去,祝餘還抱着花籃在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