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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餘的傷勢有些嚴重,那夜在蒼梧山上還染了風寒,小姨外出看診并未在山中,下山後,蕭持鈞并未停留,帶着祝餘便回京。
被黃老漢按在小院歇了幾日,祝餘才被準許出門,裴溪的事還沒告訴陸英,她得進宮一趟,出門前又想起陸英從前愛吃的那家糕點鋪子就在西市,就去找自己放銀兩的荷包。
許是前幾日養傷時衣物被人拿去清洗過,她一時竟沒找着。在屋子裡翻了翻,最後打開床邊的小櫃子,沒見着荷包,卻發現了另外一樁物件。
是幾張紙。她不記得自己放過這樣的東西在此。
翻開看,是張地圖,上邊用朱筆深深淺淺圈畫着。旁邊還有幾張寫過的信紙,是蕭持鈞的字迹,内容與圖上圈畫的地方一一對應。
祝餘翻閱着,在最後一頁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旁邊還有一個暈開的墨點。
這是蕭持鈞三年來尋找她的記錄。
蕭持鈞敲門時,祝餘正坐在地上,背靠着矮櫃,細細看着手中的東西。未聽見祝餘應門的聲音,蕭持鈞擔心她傷勢,推門而入,榻上沒有人,他以為祝餘又瞞着自己離開,轉身就要出去尋人,卻在下一刻看到了靠坐在一旁的祝餘。
手上拿着自己忘記帶走的信紙。
蕭持鈞頓時僵在原地,祝餘擡起頭望着他,鼻頭一酸,有些抑制不住的傷心,她偏過頭,壓了壓淚意,輕輕地吸了吸鼻子。蕭持鈞緩緩行至她跟前,半跪在地,去拿她手中的紙張:“這幾年我一直住的這間卧房,上回來時忘了拿走。”
低聲解釋着,又去握住祝餘的手,她的肩頭聳動,人有些微微的顫動,蕭持鈞湊近想看看她,她卻一直别過頭,淚珠一點點落下來打在衣裙上。
“小魚,這沒什麼。”蕭持鈞輕輕哄她,祝餘搖搖頭,像是被刺激到,一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蕭持鈞擰眉,擡手攏住她的肩膀,有些強硬地将她轉過來,輕柔地擦了擦她眼睫上的淚珠,而後将她按進自己的懷裡,祝餘卻像終于剖開自己一般,靠在他肩頭,痛哭出聲。
祝餘消失的第一年,蕭持鈞去遍了從前祝餘提及過的地方,還暗探了宵衣衛的各個據點,便尋無果後,他去了北境,可是連那裡也沒有她的蹤迹。
彼時祝餘剛剛完成宵衣衛的生死選拔,進入十三月,蕭持鈞去北境時,她剛好回京執行任務,兩人就這樣錯過。
上一世,祝餘至死都不知道蕭持鈞曾在這三年裡找過她,若不是後來被他撞見,或許祝餘永遠都不會再與他相見。
“那個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祝餘嘶啞的嗓音響起,依舊靠在蕭持鈞懷裡,整個人有種悲恸之後的平靜感:“你這麼厲害,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出現,帶我離開。”
“我偷聽到他們說要殺了我,我沒有辦法,但又很想活下去,我舍不得英姐姐,舍不得你和黃叔,我……”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也不想跟你見的最後一面是不歡而散。”
說到這裡,祝餘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我想活,就隻能去參加宵衣衛的選拔。可是我沒想到,他們擢選的方式是把每一批人關在一起,最後活下來的十個人才能走出地牢。”
聽到這裡,蕭持鈞錯愕地拉開些兩人的距離,低下頭,想起獵場初見時,她害怕的樣子。祝餘避開他的目光,艱難地開口:“我殺了很多人,結束之前,我甚至以為自己也已經死了。”
蕭持鈞忽然緊緊擁住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祝餘眨了眨眼,幹涸的淚迹讓她的眼眶有點酸,她蜷縮在蕭持鈞和矮櫃之間,狹小的空間讓她稍稍安定了些,頭靠在蕭持鈞的肩窩,手裡緊緊攥着他的衣袍,深深呼吸了下,她又說:“對不起,我那個時候太害怕了,所以才躲着你。”
那晚在小院,蕭持鈞欲表明自己的心意,卻在觸及到祝餘不安的眼神生生止住,誰知不久之後,祝餘便開始躲着他,在小院也常常一言不發,蕭持鈞找不到原因,被她屢次冷淡對待後有些置氣,半月之後陛下下旨,蕭持鈞便去了青州。
等到事發之後,他匆匆趕回,早已于事無補。
“不是你的錯。”蕭持鈞的手掌落在祝餘的腦後,拇指在她的耳後摩挲了下,安撫住她的不安:“是我不該離京。”他低下頭去,眼有些紅,抵住祝餘的額頭,擡起手,很小心地去擦她臉上的淚痕,很珍惜的樣子,又有些無措。
是我的錯,祝餘心想,上一世她效命于宵衣衛,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錯事。叛逃之後,又沒能保護好大家,最終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可是蕭持鈞本不該死,她死後,魂魄曾在世間短暫停留過,她知道,蕭持鈞是為了替她盡未盡之事而死,那本該是她應該要完成的事。
她從未許諾過他什麼,因為每一次出劍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一直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終其一生,她也沒能回到北境,但她希望蕭持鈞可以。
希望他可以掙脫牢籠,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