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默出了廣播室并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個角落蹲着。
陳恪罵罵嘞嘞,看時默沒離開,讓劉陽和郭海先回去,偷偷繞到他身後。
時默正背對着他,膝蓋硌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生疼。剛才陳恪那一腳輕飄飄落在尾椎骨,力道像鬧着玩,他卻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直挺挺跪了下去。
耳廓還嗡嗡響着,後頸的碎發被人用鞋尖碾得淩亂,他猛地回頭時,正對上陳恪插着褲兜的笑臉。
“新同學在這幹嘛呢?”陳恪歪着頭,運動鞋底還在他後脊骨上碾了碾,“蹲這兒孵蛋呢?”
罵人的話湧到喉嚨又被時默咽了回去。
他撐着地面想站起來,膝蓋磕出的鈍痛讓他踉跄了一下。
陳恪跟遊魂似的繞到他面前,影子把他整個人罩在牆根下,午後的陽光在陳恪挑高的眉骨上鍍了層金,眼神卻陰沉沉的像淬了冰。
“躲什麼?怕我?”陳恪伸手去勾他下巴,被時默偏頭躲開,“打算去找陸遲告狀?讓你姘頭再削我一頓?”他突然壓低聲音,帶着惡意的笑鑽進時默耳朵。
“你是不是有病?”
“怎麼,現在連‘姘頭’這詞都不愛聽了?你不是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
“你閉嘴!”時默猛地擡手推開他,手腕卻被陳恪攥得生疼。
“松手,還想打架?”他盯着陳恪手腕暴起的青筋,牙縫裡擠出的字都在發顫:“你才是陸遲的姘頭。”
陳恪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低低地笑出聲。
他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陽光終于照到時默蒼白的臉上,卻映得他眼底的紅血絲格外清晰。
“是嗎?”他拖長了音調,腳尖蹭着地面的裂縫,“反正你又不是第一個說我是陸遲姘頭的人。”
時默:“……啊?”
陳恪低笑的聲音突然頓在喉嚨裡。
“姘頭?”他重複了一遍,“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巴不得貼上去當靶子?”
“作為過來人,我勸你離陸遲遠點。”
時默看見陳恪喉結滾動着,下颌線繃得像根弦,剛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碎了一地,露出底下坑坑窪窪的真實。
“朋友,看你的樣子挺好奇啊?不妨給你講講。”
“以前跟陸遲混的時候,那幫孫子怎麼說?‘陳恪又跟在陸遲屁股後面當狗了’”他笑起來,牙齒咬着下唇,像是在嚼什麼苦東西,“你知道初中那年我跟那個死胖子打架,縫了五針嗎?就因為他說陸遲把我睡了。”
時默看着陳恪手腕上若隐若現的舊疤。
“後來每一次換藥都是陸遲幫我,”陳恪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滾到牆角,撞在時默的鞋跟上,“他幫我塗碘伏的時候,那群人就在起哄‘小媳婦又受傷了’。”
他突然擡手抹了把臉,指腹蹭過眼角時,睫毛在陽光下顫了顫,“我他媽那時候十四五歲,誰受得了天天被人指着脊梁骨說同性戀?”
時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些事情從來沒聽陸遲他們提起過。
他總以為陳恪跟陸遲稱兄道弟,是仗着有人撐腰。卻沒想過那些玩笑話背後,是被反複捶打的自尊。
“後來有次籃球賽,”陳恪的聲音低下去,像掉進了回憶的窟窿,“陸遲把水遞給我,旁邊又有人喊‘給小姘頭遞水了’。我當時就把水瓶砸了,跟他說‘以後别跟我稱兄道弟’。”
他盯着地上的小石子,眼神空洞,“他愣了半天,問我是不是瘋了。你說他是不是傻?”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歎息。
“後來他們把說我的人打了一頓。”
時默看着陳恪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突然覺得膝蓋的疼沒那麼尖銳了。
“陸遲人很好,周逸豪張慕澤呂子軒也很好。我什麼都比不過他們但我也不嫉妒,我甚至覺得自己交了世界上最好的兄弟。”
“可是換了是你,莫名其妙被人說是同性戀,被說是狗,你樂意嗎?”
時默:……
可自己就是同性戀,就是陸遲的小狗。
可是……被陸遲說可以……被别人說……不可以……不樂意……
“他們幫我教訓回去,我當時是感激的。”
“後來我有了個喜歡的女孩,結果被别人罵,說‘同性戀也會喜歡女的’?他們說我又黑又醜,又土又笨。我喜歡的女孩喜歡我的兄弟。”
“後來,我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背叛’了他們,遠離了陸遲,起初還有人說我,但漸漸的,就沒有人了,我交了女朋友,交了新朋友。”
“離開他們的陳恪過的非常好。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他們帶來的,我讨厭他們,恨他們。”
走廊盡頭傳來上課鈴的悶響,陳恪猛地擡頭,眼神又變回那副桀骜不馴的樣子,像是剛才那個坦白傷口的人隻是時默的錯覺。
“所以别拿‘姘頭’這種詞惡心我,”他逼近一步,陰影重新罩住時默,“我跟陸遲早就玩完了——倒是你,”他勾起嘴角,露出帶刺的笑,“你跟他湊那麼近,可别也被人戳脊梁骨。”
話音未落,他轉身就要走。
“等等。”
陳恪的腳步猛地頓住。
“你是嗎?”
“是什麼?”陳恪的聲音沒有回頭,卻帶着冰碴子刮過玻璃的銳響。
他盯着陳恪後頸暴起的青筋,那截皮膚在陽光下泛着薄紅,像被人掐過的痕迹。“我問你是不是同性戀。”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比剛才穩了些,卻能聽見自己胸腔裡擂鼓似的心跳。
陳恪猛地轉過身,運動鞋底在地面擦出刺耳的聲響。
他眼裡的戾氣像突然被點燃的火,卻在撞上時默直視的目光時,忽明忽暗地閃了一下。“你他媽才有病!”他往前逼近半步,鼻尖幾乎要碰到時默的額頭,“老子喜歡女的,胸大屁股翹的那種——你要不要試試?”
唾沫星子濺到時默臉頰上,時默沒躲,反而看見他耳垂極淡的紅。“那你為什麼針對我?”他的聲音低下來,目光落在陳恪手腕那道舊疤上,“剛才又說那些話……關于陸遲的。”
上課鈴突然響了,沉悶的聲音撞在牆壁上,驚飛了牆沿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