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的表情像是被這鈴聲砸裂的玻璃,瞬間碎成好幾塊,有憤怒,有煩躁,還有一絲被戳破的狼狽。
他突然擡手抓了抓頭發,指縫間漏出的陽光在他眉骨上跳了跳。
“誰他媽針對你了。”他嘟囔着,“就是看你不順眼,跟以前的我似的,傻了吧唧往槍口上撞。”
時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陳恪剛才說的那些被起哄的日子,想起他手腕上的疤,想起他每次看見陸遲時眼神裡藏不住的複雜。
“所以你是怕……”他試探着開口,卻被陳恪突然打斷。
“怕個屁!”陳恪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喘了口氣,喉結上下滾動着,像是在吞咽什麼滾燙的東西。“我就是不想再看見有人跟我一樣,”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帶着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别扭,“被人指着脊梁骨說閑話,被當成笑話,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他沒說完的話被風卷走了,微微顫抖着。
“離陸遲遠點。”陳恪最後說,聲音冷硬得像塊石頭。
他沒再看時默,轉身就往自己的教學樓走,“不然有你好受的。”
最後幾個字飄上來時,陳恪的身影已經消失。
時默靠着牆站了很久,直到膝蓋的疼再次蔓延開來。
遠處傳來陸遲喊他名字的聲音,帶着慣常的漫不經心,卻讓時默突然覺得,剛才陳恪消失在陰影裡的背影,像極了多年前那個在流言裡,獨自揮拳的少年。
一下午時默都悶悶不樂,沒問陸遲自己離開後主任都說了什麼,隻是悶頭學習,就連陸遲上課走神他都沒理會。
宋相思他們以為時默是被老賴訓了,心情不好,難得安靜下來,還不停地給他塞小零食。
巷口的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揉成模糊的一團。時默踢着腳邊一顆滾落在磚縫裡的石子,鞋尖蹭過水泥地,發出細碎的聲響。
陸遲背着雙肩包,側過臉看他——少年垂着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怎麼了?從廣播室出來就魂不守舍的,”陸遲伸手去勾他的肩,指腹觸到時默肩胛骨時,感覺到他輕輕一顫,“嫌我連累你了?”他故意把語氣放得輕快,拇指蹭過對方校服領口磨得起毛的邊。
時默沒躲,卻也沒像往常一樣握住他的手。
巷子裡的風卷着隔壁小吃攤的油煙味飄過來,他盯着地上斑駁的樹影,嘴唇動了動,又抿成一條線。
直到路過巷口那棵老楊樹,夕陽的金芒透過枝葉碎在他發頂,他才忽然停下腳步,聲音低得像怕被風聽了去:“碰到陳恪了,他跟我說了很多。”
陸遲插在褲兜裡的手頓了頓。他看見時默喉結輕輕滾動,像是在吞咽什麼澀口的東西。“他說……”時默擡起眼,瞳孔裡映着夕陽的碎光,卻沒什麼暖意,“他給我講了你們初中的事。”
風突然停了。
老楊樹的葉子不再沙沙作響,遠處小吃攤的油鍋聲、自行車鈴铛聲都像被按了靜音鍵。
陸遲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眉峰蹙起,看着時默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然後呢?”
“他被說是同性戀,他說他喜歡女的,”時默的聲音有點發飄,他想起陳恪當時繃緊的指節和耳垂那抹極淡的紅,“可他又說……讓我離你遠點。”他頓了頓,視線落在陸遲手腕上——那裡沒有疤,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被夕陽鍍上一層暖光。“他說我會是下一個他,最後被當成笑話,被别人戳脊梁骨。”
巷尾傳來自行車鍊條咔哒的聲響。
陸遲沉默了很久,久到時默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打個哈哈帶過,他卻忽然擡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時默的額頭,把那撮亂發捋到一邊。“以前他跟你很像,安靜,默默無聞,溫柔又細心。”陸遲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一種時默沒聽過的認真,“當時有初三的找他要錢,阿澤那人最看不慣以大欺小,就幫了他,後來我們就在一起玩。”
時默猛地擡頭。
“雖然是阿澤幫的他,但後來他跟我關系最親密。”
“因為有太多女生追我,拒絕了就哭,麻煩。我就說我喜歡男的,其實就是個玩笑話。”陸遲收回手,插回褲兜,繼續往前走,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後來流言就沒停過。”他踢開腳邊一顆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滾進牆根的草叢裡,“阿澤他們雖然知道我是開玩笑胡說的,但不免有人當真。”
“我那時候不太明白說出這話會面臨什麼後果,理解不了同性戀,我當時是真的不喜歡男的。”
“我以為我這樣說,那些女生就會明白這是拒絕她們的借口,誰知道弄巧成拙。”
“陳恪那時候天天跟我在一起,在加上我胡說八道,就有人猜我跟他在一起了。他們不敢當我面說,背地裡欺負陳恪。”
“我連累了他。但陳恪不告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隻要我知道,我就會教訓回去。”
“那時候畢竟太小了,覺得雖然連累了陳恪,但也是真心把他當兄弟。他背叛我,我心裡肯定不舒服,慢慢的就成這樣了。”
“當時沒把全部告訴你,也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想被你知道。”
“寶貝,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
夕陽徹底沉到樓下去了,巷子裡的光線暗下來。
時默跟在陸遲身後,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覺得陳恪消失在陰影裡的模樣,和此刻陸遲被暮色裹住的輪廓重疊在一起。“他說怕我也變成那樣……被人欺負。”時默的聲音在暮色裡顯得有些飄忽。
陸遲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巷口的路燈恰好在這時亮了,昏黃的光暈染在他發梢,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他看着時默,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弧度,卻不是平時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帶着點執拗的認真:“所以呢?你要和我分手?”
時默沒說話,隻是看着他。
“要是怕的話,”陸遲往前走了一步,近得能讓時默聞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現在跑還來得及。”他的目光落在時默臉上,像是要把他此刻的神情刻進眼裡,“不過我告訴你,時默——”
他的聲音在暮色裡清晰起來,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真的隻喜歡過你一個。”
路燈的光把兩人的影子重新疊在一起,緊緊挨着,像是誰也拆不散的形狀。
時默看着陸遲眼裡映出的自己,忽然覺得胸口那團憋了一下午的悶堵,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開了一道縫,有微亮的光,正從縫裡透進來。
“誰告訴你要分手的,我就是害怕,怕咱倆的事被發現,受傷害的是你。”
“我剛來豐縣不久,人生地不熟,上了大學或許就很少回來了。”
“但你不一樣陸遲,你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一草一木都是家。”
“被發現了,你受到的傷害比我重。”
“我害怕,”時默捧着他的臉,“但我也不想分手。”吻了下去,“所以我們要考上大學,走出去,到一個隻有我們兩個的地方,這樣就不怕了。”
“好,”陸遲回吻他,“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