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半蹲在娃娃機前,口袋裡的錢在更換鏡片後所剩無幾。她咬了咬指甲,眼睛怎麼也麼辦法從娃娃機裡歪躺着的那隻貓耳娃娃前離開。
貓貓娃娃的藍眼睛十分逼真,像兩顆比玻璃珠子還要透亮的藍色恒星裝在它的眼眶。一眼看它的做工跟娃娃機裡的其他娃娃都不是一個檔次,其他的娃娃單看起來是很可愛,跟這隻貓貓棉花娃娃一對比就像它們是簡陋的塑料制品,而貓貓娃娃是黃金也買不到的寶物。
她擡手用力捶了自己的腿一擊,冷冷對腿說:“别想了,你沒錢。”
正當她咬牙準備離開娃娃機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小男孩拉着他的媽媽來到娃娃機前,他伸出小手,薰立刻嗖一下轉頭,盯着小男孩把他胖胖的食指指向娃娃機裡的貓貓娃娃,“媽媽,我想要這個。”
她臉旁頓時泛上陰慘的白色,渾身怨氣像個壓到底的彈簧,隻要他抓到了那隻娃娃她就會爆發。
小男孩媽媽瞅了眼娃娃機,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娃娃機都是騙人的,根本抓不到娃娃,你看那邊那個姐姐不就是抓不到娃娃才這麼難過嗎,我們回家吧,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可是……”小男孩吃起手指,從他媽媽身後探出腦袋看角落站着的女孩,看她一眼都讓他渾身發抖,從她身上濃黑的氣體感覺裡面有能把他抓走的手,吓得他抓着媽媽的衣裙抽噎幾聲,“媽媽,我好怕。”
女人順着兒子的視線看過去,少女低着頭,臉埋在紅色圍巾裡,膚色是病态的蒼白,看不到她的表情。怎麼看都隻是個高中的小女孩,她不懂兒子怕什麼,安撫了他幾句,便帶他離開娃娃機前。
薰緊握的雙手緩緩松開,她走回娃娃機前深吸一口氣,顫抖的手伸進裙兜掏出她所剩不多的錢換成遊戲币,摁進投币口,綠色眼珠死死盯住她想要的那隻貓貓娃娃。
神啊,我用我爸爸的所有壽命交換,請一定要讓我抓到它。
娃娃機上的紅色數字開始讀秒計時,機械金屬爪跟出軌的已婚男般搖擺不定,等薰按下她視為命運的按鈕。冷色的金屬爪終于做出選擇,它勾住貓貓棉花娃娃的後頸。薰擡頭睜大眼,她的手掌摁在娃娃機的透明玻璃上。一雙明亮的藍眼睛裡倒映出她的臉和來來往往路過的人,隻有她的身影從模糊的世界中變得清晰,就像下雨天的霧借着透明窗戶隔開了兩個世界,被白色的體溫抹去霧氣,兩個世界從此有了交集合一。
貓貓棉花娃娃眼見就要落進出框口,機械金屬爪這個已婚出軌男終究又犯了錯。
薰無力地跪在娃娃機前,垂下的眉眼陰恻恻,十指生生摁凹了娃娃機側邊。她立刻回過神,仔細瞧了下被她摁進去的位置。
還好還好不是很明顯。
她把生活費全貢獻給娃娃機,就不能再叫她賠錢。
掌心的遊戲币不斷投進投币口,她拿錢兌換遊戲币的次數越來越多,最後剩手掌裡的遊戲币隻有一枚。每次棉花娃娃都差一點掉進出框口,機械金屬爪嘲諷地還在搖晃,煩得薰瞳孔失去高光,額頭要死不活地頂在娃娃機壁上。
這次再失敗,她不止要喝西北風,滿足精神需求的香甜軟軟毛茸茸也得不到。
神啊,一定是因為我不夠誠心吧。那我用我爸爸下地獄來換,這次請一定要讓我抓到它。
薰默默在胸前比了個阿門,雙手交握。最後一次投币,她瞄準貓貓娃娃的位置按下按鈕,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的事情,她雙手捂眼睛,咬緊牙,十分虔誠地跪在娃娃機面前。
此時娃娃機中正發生着奇特的一幕,搖擺不定的機械金屬爪恍若脫離不能讓玩家抓到娃娃的詛咒,被一股吸引力控制,精準抓住貓貓棉花娃娃的後頸。
清脆的進筐聲打斷薰的祈願,她半晌都不敢放下擋眼睛的雙手,慢慢岔開幾根手指,彎下腰透過指縫眯眼去看出框口。隔着透明小門,白色的娃娃乖乖歪倒,寶石藍貓眼萌萌地直視薰。她不敢置信地掩嘴,揉了半天眼睛,終于顫抖着手把貓貓娃娃捧到懷裡,臉頰輕輕貼上娃娃的貓耳,柔軟細膩的觸感讓她鼻腔深處瞬間炸開一束煙花,黏膩的血流出鼻子,她邊着急忙慌地找紙巾堵鼻血,邊把娃娃放進制服包。
她嘴角高高揚起,遮掩臉的亂發都像有生命的花般綻放。
路人聽到她發出極具偷感的笑聲,再看看她亂糟糟的外表,更不忍直視,默默遠離。
那一天,女高中生花光所有生活費,心滿意足地從娃娃機裡帶走她最想要的那隻娃娃。而咒術界的最強咒術師再也沒能從那座娃娃機裡離開。
……
揣着軟軟綿綿的貓貓離開商場,薰一路的笑就沒停過,直至走到一棟老破舊的獨棟小樓前。黃昏的光穿過建築物的縫隙,灑落她的側影。屋檐前投下的陰翳融進她臉龐的光,她踩在光影交界線,緩緩斂笑。
薰伸手進制服外套口袋,掏出鑰匙開門。這是她離開爸爸後,靠做兼職攢下的錢勉強買下的“家”。
從沒有一絲光亮的客廳穿過,狹窄的走道上堆滿亂七八糟的畫紙,她無視黑暗徑直推開卧室門,把她視如珍寶的娃娃放進被子裡,小心地給它蓋好,忍不住又往娃娃臉上狠狠親了口。毛茸茸的觸感讓她像飛上天般,全身的血液都失重。
薰真想無論去到哪都能帶上她的小貓。
但是做飯不行,油煙會把它弄髒。它一身雪白,高貴得像隻遊在冰湖裡的小天鵝揚起脖頸,藍色的眼睛像冰湖倒映的天空。
太幹淨了絕對不能弄髒。
薰用冰箱裡所剩不多的食材準備做飯。一個月前她連做飯要開煤氣都不知道,眼下她已能熟練掌握開火。她豎起指尖,虛空燃起一簇青幽火苗,屈指輕彈到竈上的瞬間火焰迸發,迅速蔓延竈具。
術式還是比煤氣便捷。像現在,她為節省時間,會直接用術式起火做飯。
廚房飄出燒焦的氣味,一路飄到卧室。靜靜靠坐床頭的貓貓娃娃好似也能聞到這股難聞的氣味,冰藍色的大眼睛中閃爍冷光。
薰端起做完的飯菜放到一塊長方形餐盤上,拿着餐盤走進書房,伸手推開書櫃,一扇樸實的木門暴露在空氣下。她用手肘壓下門把手,前方一片黑暗,在她眼中卻無比清晰,她穩當走下長階梯到平地上。
走出黑暗的瞬間,罵聲如蛙鳴蟬啼一片,鎖鍊摩擦地面發出刺耳聲響。牆上青綠色的燭火照亮昏黃的牆面,地面黏糊糊滑溜溜的血迹接近幹涸。
薰望着這一切可怕的景象大驚失色,掩嘴不敢看這裡的痕迹。聽到人的聲音,她連忙放下餐盤在地,快步走到鐵栅欄前,面前男人們輪廓消瘦,膚色蠟黃像是很久都吃不到飯一般。她蒼白的臉上作出痛苦的表情,吸了下鼻子,“是誰把你們關在這的?我怎麼能救你們!”
“夠了!這個遊戲你要玩到什麼時候!”一個男人怒氣沖沖地打斷薰。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來救你們的呀。”
“少裝蒜了!你到底要怎麼才能放我們離開!”
男人猛然抓住鐵栅欄,鎖鍊撞擊栅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臉上猙獰得像受傷的野獸對獵人咆哮。
“……好吧好吧。”薰自動屏蔽他們不能入耳的髒話,笑吟吟地将今晚的飯菜遞給他們,“那麼今天有人願意為我去死嘛?”
少女微微俯身,聲音柔軟如甜美可口的棉花糖。她纖長白皙的手指頂着尖下巴,另一隻手緩緩摘下臉上的黑框眼鏡,再伸進眉上碎發往後攏。一雙翡翠綠眼珠如湖水般蕩漾,被這雙眼睛輕輕掃過的男人渾身顫抖,脊背生出徹骨的寒意。
“神經病!要死你怎麼不去死!”
薰歎了聲氣,聳肩攤手,“我要是打算去死就不會養着大家了呢,所以下次不要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