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冉來了,幾個女孩子叽叽喳喳圍着她,自告奮勇給她塗脂抹粉。
這件屋子沒有窗戶,是半地下室,隻有牆角安了一扇排風扇。
許冉任她們擺弄,配合地睜眼,閉眼。
地闆返潮,苦夏的氣味暧昧不明,香水和脂粉的甜膩混在一起,風扇百無聊賴地擺着頭,萬小琴和小橙細聲在聊芭提雅旅遊,門開了又關,高跟鞋笃笃地來來回回,樓上舞池的音樂和鼓點幽浮在空氣裡,聽不真切,心卻跟着輕輕地顫,欲說還休,昏昏沉沉。
許多年後,這個場景仍經常出現在許冉的夢裡,帶着離奇而危險的甜蜜感。
小娟要給許冉的頭發上卷兒,莎莎不讓,說她這條裙子得配個清純的直發才好,又說,這頭發又黑又多,羨慕死了。聽姐的,别老紮馬尾,容易秃頂的。
莎莎長得不算好看,但個子高挑,性格可愛,人緣很好。她有各式各樣的假發,從不摘下來。
莎莎從不和夜店的男人多往來,下了班就獨自回家。
萬小琴覺得她假正經,背後編排她,說她肯定是斑秃了,不敢讓人看。
莎莎聽說了也不介意,隻跟着大家一起笑。
許冉化了妝,去換了裙子,換完才傻了眼,腰身有點寬,胸口更是過大。萬小琴身材太火辣,還喜歡穿各種‘聚攏型’内/衣。
她縮着脖子捂着前頭出去,大家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又紛紛打趣萬小琴。
萬小琴惱了,說,你們快給我想想辦法,我可是答應了馬哥的。
這時琳達從外頭款款走進來。她顯然已經喝過一些酒了,蒼白的臉頰上一片暧昧的酡紅。
“怎麼扮起來了。”她笑笑。
自從琳達去了‘股東部’之後萬小琴就愈發對她另眼相看。
琳達現在跟着邵總進出,萬小琴想着與她處好了關系,自己以後去股東部也更有把握。
“琳達姐,你怎麼來這兒了。”萬小琴熱情招呼,“今晚人多,馬哥讓我妹妹來頂上。我妹妹一直想來業務部來着。”
琳達斜倚在化妝桌前,燃了一支女士香煙,掃了許冉一眼說,“莉莉嘛,見過的。這裙子怎麼不找身合适的。”
“臨時借給她的。她臨時來幫忙,也沒什麼像樣的裙子。”
“我櫃子裡好像還有一兩身裙子,一小姐妹送我的,太小了,我穿不下。”
莎莎去取,說,這裙子好啊,花骨朵似的。
許冉一試,确實很合身,并不暴露,材質摸着也高檔,棉麻混紡的料子,藕荷色,寬肩帶,波浪形的前胸,襯托出脖頸兒和鎖骨。
萬小琴給許冉噴香水,說,你得好好謝謝人家琳達姐。
琳達把煙扔進一次性水杯裡,“謝什麼,挂這也是浪費,裙子送你了。”
許冉冉穿着琳達的衣裙,跟着小橙和萬小琴走入了路西法的舞池。
這兒她來過無數遍了,led幕的光影色彩順序她都背的出來,但今晚感受卻又完全不同 —— 藍是冰湖深處,紅是火焰滔天,一切都有了溫度,令她手腳發脹。
舞池裡的人們臉上表情忘我,眼神空洞而迷亂,這次她離他們那麼近,觀察他們的表情,又幾乎成為他們中的一個。
“這局是紫毛老闆攢的,來的還有幾個朋友,據說還有個二代,他老闆就是為這個二代跑活兒,你懂不懂...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招呼喝酒有我和小橙呢,等會兒你就看着,他們帶來的人,誰無聊了,陪着聊聊天,玩玩遊戲,懂?”
許冉暈暈乎乎地點頭又搖頭。
小橙聽了直笑,說:“姐,你這個妹妹怎麼跟蒸餾水似的,啥也不懂。”
“色子遊戲你會吧?牛牛,789?”
許冉的手腕被她攥得疼,搖搖頭。
“比大小總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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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毛的老闆姓丘,紫毛背地裡叫他丘胖子。
丘胖子四十多歲,秃頂,左右各鑲了兩顆金牙,從前是做會計的,本來還是個公務員,在市委領導身邊做秘書的。不知為何後來辭了職,轉行做起了典當生意。
丘胖子喜歡小橙這樣柔媚又氣質不俗的女人,恨不得整副身子和手腕上手指上那些金器珠串,全都纏到小橙身上。
丘胖子的手不老實,小橙推拉逢迎,吊着他酒沒少開,卻往往隻給一點甜頭。
丘胖子帶來的幾個人年級都小。因為紫毛的關系,都認識萬小琴,叫她琴姐,萬小琴招呼他們玩骰,又開了些啤酒。許冉也陪着。
有一個看着年紀大些的,想去摟許冉的腰。
紫毛人挺仗義,笑罵他:“小心我找嫂子揭發你,這可是我幹妹妹。”
大家也就不敢動許冉了。
過一會兒那個‘二代’也來了,少說也有三十歲了,帶了兩個人,大概他出入這種場合多,耷拉着眼皮,見怪不怪的神情,坐下來悶頭喝了兩杯酒。
那種倦懶而煩厭的眼神,和這裡的紅男綠女不同,另許冉印象深刻。
許冉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陣,又挪開。
‘二代’身邊貼身跟着一個男人。眼神陰鸷,臉頰左側貫穿至顴骨有一道駭人的長疤。
許冉看他一眼,被他的目光掃過,打了個寒噤。
—— 丘胖子請‘二代’來是來談事的。
紫毛說這個人挺神秘的,多半隻跟丘胖子單獨見面,也很少出入路西法這種顯眼的地方。
這會兒丘胖子也不和小橙膩歪了,畢恭畢敬地和他耳語着。小橙很懂得看眼色,也不去纏他們,乖乖在一邊給他們分裝果盤。
十二點過後,來了第三波人,有五六個,為首的那個是紫毛提過的‘闖哥’,劉闖。
劉闖在市裡開連鎖汽修廠,據說還有些招待所,ktv也在他名下。當然,這隻是表面生意。
劉闖在桐城一向高調,蓄了絡腮胡,左手的金扳指亮閃閃的。‘二代’見了他,擡眼喊了他一聲‘哥’。
劉闖親昵地按按他的肩膀,說,現在真是難得約到你。
‘二代’擡眼指了指許冉,說,“你,陪陪闖哥。”
許冉吓一跳,哆哆嗦嗦地不敢起身。
萬小琴在底下掐她:“快去啊。愣着幹什麼。”
許冉剛坐下,劉闖的手就摟上了她的肩。
他的掌心很厚,很多的繭,刮得人都有些疼,他身上有一種腐味,像藏在櫃子裡五十年的一塊動物皮草。她在蔣東傑身上也聞到過類似的味道。
許冉學着萬小琴和小橙的樣子,誇張地笑,說些傻話,崇拜的表情。來這裡的男人都這樣,喜歡女人們純潔又愚蠢,又希望她們聰明殷勤。
劉闖和‘二代’喝了兩輪酒,嘴湊在她脖頸兒旁邊噴熱氣,許冉下意識躲,劉闖以為是情趣,手從肩一路往下,問她:“你多大了。”
“十八。”許冉咬着自己的唇。
“之前沒陪過男人?今晚跟我走?”劉闖見她年紀小,越發喜歡,不客氣地捏了捏她的腰,又拍了拍,說,“去,開瓶酒,你們這裡最貴的。記你頭上。”
許冉因為害怕,不由自主地發抖。
萬小琴聽見了,羨慕得要死。這兒常年備貨的酒裡頭最貴的要五萬多一瓶,提成到業務人員頭上也是好幾千。
許冉隻想離他的手遠一點,堪堪站起來,又被他在屁股上拍一把,說,“正好,小山,你陪她去開酒,給現金。”
許冉聞言擡頭,來人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臉。
這是許冉和謝存山的第三次相遇。
她的pi/股上是另一個男人的巴掌,而他的手裡的公文皮包裡全是紅彤彤的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