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許冉前腳剛來,後腳警察就到了。
店裡下跪的,拉架的,大呼小叫的,一時都噤聲,隔壁鴨霸王鹵味店的老闆娘抱着狗探出頭。
“我們開着店開得好好的,他們進來就打人,還要砸店。”
姜璐迫不及待地告狀。
“你們把警察叫來也沒用,”墨鏡女盛氣淩人,“我什麼證據都有...”
墨鏡女的目光掃過許冉,停住了。
許冉輕輕哎呀一聲,笑起來,“我們這裡進進出出的男人太多了,我還說是誰呢,原來是黃處長夫人。”
墨鏡女取下墨鏡,露出一雙浮腫的眼睛,“你...” 你了半天,“你認得我老公?”
許冉嫣然一笑,“哎喲,寶辰的陳總家裡一起喝茶認得的。之前我剛從廣州回來,去陳總家拜碼頭,見過黃處一次。”
女人眼皮一跳。
本是男人美美隐身,大婆教訓小三出氣的常規戲碼,突然插進來一個‘熟人’。
一個‘熟人’牽扯一群‘熟人’,計劃全亂。
女人的丈夫是工商/ju的中層幹部,去年還評了區裡的先進個人,女人是單位出納,也算模範家庭。
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裡,若是鬧大了,男人在社交圈裡擡不起頭,回來肯定要怪她的。
許冉又問,“您找小燕有事兒?”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女人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許冉回過頭,小燕頭發蓬亂,臉上都是淚。
旁邊拎公文包的男人很會看眼色,咧着嘴笑說,原來都是熟人,誤會誤會。這樣,老闆娘,我們把人借走說點事兒再給您送回。
小燕又哭了,拽着許冉的胳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許冉繞到櫃台開了包煙,遞給了那個拎公文包的男人,“要不這樣,有什麼事兒去裡頭員工休息室說。警察也在,也做個見證。别等會兒人出了事情,反倒說不清楚,給你們添麻煩不是?”
拎公文包的男人大概是女人的哥哥,勸了她兩句,女人就應了。
四人進去後,也沒什麼大動靜,畢竟警察在,動手是不敢的,女人的聲音偶爾拔高,又迅速低下去。
警察照例要許冉出示營業執照,身份證,又例行公事問了幾個問題。
姜璐悄悄問:“姐,你早知道有這出啊。”
“也是湊巧。那天你給我說這事兒,我調了監控一看就覺得男的面熟。一起打過牌。”
“呸。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小燕也是,不安分,圖啥啊,又醜又老一身贅肉還狐臭。”
那個來的老警察斜眼瞟了她一眼,倒是身後跟的那個小警察,聽了抿着嘴直樂。
過一會兒那四人出來了。小燕啜泣着,臉都白了。
許冉又笑盈盈地遞煙,說:“那天陳總還誇呢,說黃處長家裡是模範家庭,夫人最善解人意。黃處長還給我們看了全家福,您兒子可真可愛。”
女人臉都綠了,皮笑肉不笑,領着人氣哄哄地走了。
鬧了這一出,大家都沒了做生意的心思,小燕伏在桌上啜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是那種極有主見和早熟的女孩兒,家在農村,重男輕女,十六歲她就跟着親戚出去打工,還往家裡彙錢。
她沒學曆沒力氣,隻有一點青春做資本。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憑本能和本事攥緊一個對自己好的,有地位的,圖一點錢,一點利,一點關心,她覺得她沒錯。
“你跟什麼爛男人我都不攔你,但你跟客人胡來,把店的招牌砸了,就是不行。我帶你來的時候冉姐就說了的,第一條就是不能跟客人不清不楚。”姜璐說。
小燕看許冉一言不發,也慌了,求情,“冉姐,下次再也不會了。”
許冉心裡早有了主意,搖搖頭說,規矩就是規矩。我給你預支一個月薪水,你也别讓我為難。
小燕知道這位老闆娘平時随性好講話,大事上卻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她也再懶得糾纏,遭人白眼。
—— 不就是個小破店麼,她也不稀罕,啪啪地收拾了東西,把玻璃門大力一推,人就走了。
姜璐氣得把掃帚往地上一摔,“都是她招來的事,一下午沒開工,她還發脾氣。姐,你人也太好了,還給她發工資做什麼。”
許冉把還有些濕氣的頭發胡亂挽起來,看看窗外已是黃昏時分,玉林路早就堵了個水洩不通,車煩躁地鳴着笛,電動車在期間靈活地穿梭,放了學的孩子三五成群,鑰匙挂在胸前叮當作響。
下了班的情侶,拖着手不放,走得最慢。
“做人留一線。你也别生氣啦。”許冉輕描淡寫。
姜璐收拾了東西先一步走,剛出了門,許冉聽她問:“咦。送水的你怎麼還在這裡。”
許冉停了,心裡一晃,也走了出去,探頭,說:“璐璐,你先走吧。我認得他,老同學。”
姜璐狐疑地再看這男人一眼,見他腳下一地煙頭。
—— 剛剛還跟她說不抽煙,裝什麼烏龜王八蛋呢。男人都是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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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姜璐走遠了,許冉問,“你怎麼還在這兒。”
謝存山蹲了半天,聽完了裡頭的這一出,腳麻,彎腰起身,邊說:“等你...”
老城區一到傍晚就開始堵車。這兒的人開車不怎麼守規矩,脾氣也是火辣辣的。街上鳴笛聲幾乎是此起彼伏,許冉隻聽清楚前面兩字,心緊了一下,隻能拔高聲音說,“什麼?”
“等你結賬...桶裝水結賬!” 謝存山嗓子抽煙抽的都啞了,直起身子,也拔高了些音調。
隔壁張姐的頭又從一堆鴨脖子鴨爪裡探出來。
謝存山不耐煩的臉近在咫尺,眸色深沉,眉頭微聳,抿着唇。好熟悉。
玉林路的街燈總在晚上七點準時亮起,夜晚來臨。許冉有種強烈的失重和失真感,這個世界在她眼裡如此清晰,明亮。
就像她新生一次,重新張開嬰兒的眼睛。
謝存山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見鬼眼神看她。她一點都不在意。
她和眼前這個男人,親密無間,各自離散。
重逢以這樣滑稽平庸的形式突然降臨。寫進小說都會被嫌老調重彈。
荒謬絕倫。
謝存山倚在門框上看門外,等着許冉在櫃台數現金。
“定三十桶,是一千二是麼。”
“嗯。”
“都是你送?”
“店裡派人。不一定。”
“幹多久了。”
“六個月。”
許冉頓了一頓,想說什麼又止住,複垂着頭數錢,面上冷靜,但手上點了兩遍才數清。
她躲避他的眼睛,“好久沒見了,你沒什麼想問我的?我之前聯絡你,你的微信号注銷了。大概疫情之前吧。為什麼?”
謝存山沉默,手機在嗡鳴,是何清庭,他沒接。他心裡太亂了,像感冒一樣,頭重腳輕,舌頭打了三個蝴蝶結,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怎麼又顧得上和另一個女人的約會呢。
“不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