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時候他給唐小勇打電話拜年。
唐小勇說好消息是唐小玉特别會讀書,期末又是全年級第一。學校的老師說了,說不定以後能考去市裡重點初中。壞消息是他母親徹底聾了,縣裡的醫生說可能是腦神經問題,要他帶着人去市裡看病。
謝存山說,你哪天來,麻子的店開了,我領你去看看。
一個年轉眼就這樣過完了。
路西法初六開始營業,開門那天還請了幾個小有名氣的明星來站台捧場。店門口台階鋪了條紅地毯,像模像樣的。
這事兒作為談資在化妝間裡也被議論了三五日。除此之外,路西法還是老樣子,隻是馬傑年後似乎一直心情不好,收起了那張笑面虎似的臉,隔三差五訓人打人,陰恻恻的。
萬小琴離開衆人皆知,偶爾有人來向許冉打聽,大家都議論說她去香港過好日子了。
許冉攥着手機坐在化妝台前出神。
剛開始幾天萬小琴還給她發些照片和視頻,有她在佛寺前雙手合十的,也有她穿着比基尼帶着寬檐帽在海灘邊的。很樂不思蜀的樣子。
但往後消息越來越少。
前兩天許冉問她節後什麼時候回,搬家具體哪天。她到了淩晨才回信,說要先去一趟香港,搬家得推遲一點。後面就再無回音。
許冉隐隐覺得不對,但又不知道找誰商量。
年後又來了許多新面孔,但都待不長久。馬傑很發愁,逮着人就發脾氣。
這兩年網絡直播興起,萬小琴之前就說過,在網上扭扭屁股撒撒嬌,比這兒還賺得多,又不用喝酒又不用給摸給抱,現在年輕點的女孩兒都願意去幹那個。
許冉也有點心動,但一聽說做直播容易被家裡人知道,就斷了這個念頭。
晶晶還在,她還給許冉帶了一捆家裡熏的臘腸。許冉幫過她,她心裡一直都記得。
晶晶她爸是個小包工頭,去年一直生病,沒法兒賺錢,現在爸爸身體也好了,拖欠了兩年的工款結上了,家裡一下就周轉開了,父母商量着讓她繼續去讀書,不說大專,讀個衛校也不錯。
許冉問她,你想讀嗎。
晶晶點頭說,想的。
小橙在旁邊描眉,也說,還是讀書好。
節後小橙氣色變好了些。她說她家過節人少,鄉下清淨,光吃零食看電視了。小橙很少提家人,許冉也從來都不問。
身體好,精氣神也跟着變好,她告訴許冉過一陣她打算去蘇杭玩一圈。她大學最好的朋友在那兒定居,年前剛生了個女兒,她得去賀喜。
以前讀書的時候,最向往的就是蘇杭。她說。
要是真的特别喜歡,說不定我就留下來了。她又說。
令許冉沒想到的是小娟離開了路西法。晚上開會的時候馬傑提了一嘴,除了幾個舊識,誰也沒挂在心上。畢竟這兒來來去去才是常态。
一直到正月十五結束,萬小琴都沒有回來。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但微信會回複。又過了五六天,許冉才接到一條語音,說她要辦些事情,晚點才回。
許冉猶豫再三,還是去了一回警察局。警察說人還在回複語音,也沒有求救,沒辦法立案。
正月十五之後,許冉搬離了出租屋。
萬小琴的東西還沒打包,許冉替她把那幾個奢侈品皮包收進了櫃子裡,以免落灰。
*
後來許冉回想,2015年的前半年,日子好像忽然按下了快進鍵,細細碎碎的人和事,來來往往,就那麼發生了。
像睡前朦胧地聽故事,聽完了就不記得了。
一眨眼一月過完了。
白棉衣洗好後許冉隻穿過一次。她沒去找王玉芬,那道口子她用攤子上買的小熊魔術貼補好了。收進衣櫃之前,她還把衣服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再用吹風機吹幹。
麻子的房子條件比她之前住的出租屋好多了。
她住在次卧,有窗戶,下午有陽光,還有個像模像樣的木衣櫃。她在防盜窗外面種了兩盆花,賣家說是非洲雛菊,很好活。後來她又自作聰明地撒了一把小米招小鳥,結果招來一群麻雀把她漂亮的菊花全給叨了。
但她還是很高興。
麻子開了個電子産品配件店,他和小苗每半個月都要去華強北進貨,日子過得有奔頭極了。
過完年她也和謝存山一樣開始認真思考她還能做什麼。
她沒有學曆,要付房租,奶奶的手術錢還有缺口。她以前站過櫃台,在超市幹過酸奶促銷,但那些收入不足以支撐她現在的需求。
她有時候會覺得苦惱,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得過且過地熬日子。
酒吧裡的每一個夜晚都是燈紅酒綠,酒吧外的生活又似乎靜水無波。
二月中旬的周六,許冉踏出路西法,初春的夜還有些涼,她一激靈,酒也就徹底醒了。
蓮花西路仍是燈火通明。淩晨三點,深夜的更深處,路邊遊走着鬼魂似的半醉的男女。
保安客客氣氣問,莉莉姐,要不要幫你攔個車。
許冉擺了擺手。她想走一走,散散酒氣。
今晚她出門上班,照例先在對街吃粉,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擡頭一看,沒認出來。對方笑着說,‘是我啊,趙欣然啊。”
趙欣然是她初中時候的同桌。她那時候長得壯,班裡男生給她起外号,叫她趙猩猩。現在她瘦了,很高挑,穿衣服有款有形的,特别洋氣。
—— 趙欣然不但變得好看,還變得更外向健談了。
倆人拼了桌,趙欣然告訴她,她大學考去了武漢理工,但高中談的男朋友在桐大,所以她就三天兩頭往回跑。
許冉問她,你學什麼。
趙欣然說,應用數學。
許冉低頭,把酸豆角在碗裡撥來撥去,笑笑,“你好厲害。”
趙欣然聳聳肩,“你知道的,我一直偏科,初中就背不進那些古詩詞。”
見許冉沒主動提自己的事情,為免冷場,她又說,诶,你知不知道,咱們班以前那個姓聞的女生,不愛和人說話那個。她後來可牛了,搞奧數,全獎去了美國。
許冉歪着頭,想了半天,勉強有些印象。
趙欣然問,這幾年初中聚會你怎麼都不來。她翻了翻手機,诶,你不在群裡,難怪,快,你加我微信,我把你拉進去。
加完微信,再勉強吃了兩三口,許冉就起身告别。
趙欣然好奇問她,你住這附近呀?
許冉笑笑說,我來找朋友玩呢。
—— 許冉沒有接受加入初中同學群的微信邀請。
收回遙遠的思緒,許冉發覺自己已走過了蓮花西路最繁華的地段。此處是較靜的一條街,隻有街角的全家的燈還亮着。對街有個流浪漢,敞着衣服坐在商鋪門口打瞌睡。
許冉擡頭想攔車,一輛黑色的轎車卻沿輔道滑行,在她旁邊停下。她下意識後退兩步。
轎車後座的車窗降下來。許冉呼吸慢半拍,頭皮發麻。是徐炀。
“不記得我?”徐炀也是薄醉,輕佻地看她。
許冉垂下眼,恭敬地叫了他一聲。
“住哪裡?送你?”他懶懶問。
許冉搖搖頭:“住得遠。不麻煩您。”
徐炀一笑。他自然看得出,許冉全身都是拒絕的姿态。
他從不屑跟女人多糾纏,緩緩關上車窗,漫不經心:“那行。下次一起玩。” 轉頭吩咐司機駛離。
前後不過三分鐘的對話,卻讓許冉在原地愣了好一陣。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路西法比徐炀難纏下流的客人她見過好些,但徐炀總讓她不舒服。
好像夏天暴曬後忽然猛吹涼氣,全身上下都堵得慌。
雖說煩心,但許冉自愈能力強大。且她還年輕,有種魯莽的樂觀,隻過了兩天,許冉便将這件事徹底抛諸腦後。
她有了别的事情要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