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許婧也沒有在意他冒失,隻道:“當然是回來看你扔石子了,傻子,你是不是在等我?”
他下意識就想否認,可她的眼神帶着溫熱,像紅色茶花的靜谧嬌美,入了眼,進了心。
他怔怔然點頭。
“那你去年怎麼不說?”她埋怨。
少年心易感,他本來想說,我害怕你不喜歡我,害怕吓跑了那個隔三差五就去山溪邊扔石子的姑娘,從此一廂情願也不成了。
可是臨到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在她嬌羞又期待的目光中,慌亂間竟隻能說出些毫無道理的話:“那時候太冷了,我想在陽光明媚的時候,說心悅你。”
說完便羞紅了臉,别開眼不去看她。好在眼前人的一陣碎笑撫慰了他。
小城如今春正好,才知曉,東風繞。
他仍舊沒事就往山下跑,他扔石子,她給他遞石子,他準頭很好,開始能扔中四十次,後來便隻能扔中三十次,二十次,十次了,免不得多往山下跑。
到冬月的時候,不知不覺也扔中了九百九十九次。
“現在我們會一起長命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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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娘,我一定要去的,如今水禍起,百姓苦不堪言,我自幼修習水利,正是投身之時。你一定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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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不想喝孟婆湯,我一定要去尋她,她還在等我。”
清冷的聲音宣判所有:“不喝孟婆湯便入輪回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奈何橋上幾川煙雨,油紙傘傾掩白發青衣:“既然不願,那便自陷忘川河,千年之後,本座許你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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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衣大人,你要想好了,既入鬼門,不踏人間,背離鬼界往陽間返魂,那可是要下第十八層地獄的罪名,一旦選擇就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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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是你來尋我了嗎?我一直等你,可我的靈魂也已經快死了。”
“城主,城東已經被淹沒了,死了好多人!”
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才會這樣嗎,婧娘和百姓,為何偏不能兩全!?
……
輕飄飄隻言片語,擊碎了他的防線。鎖鍊相撞碰出哐啷聲響,他拼命掙扯着玄黃鎖鍊,任疼痛撕裂了靈魂。
“孟往,你知道我看着洪水淹沒我守護過的人們,看着人間疾苦卻無能為力,以為自己是罪魁禍首的時候,我有多崩潰嗎!我為了婧娘不得不犧牲一對對有情人的時候,我難道就不痛苦愧疚嗎?”
“而這一切,竟然都是你!”
孟往仍舊一幅安靜淡然的樣子,把玩着腰間的千葉冰絲穗子,輕悠悠瞥了一眼一旁神色複雜的月餘川。
他的邪惡像是一種無邊的堕落,玩弄心曲。
“再做個選擇吧,烏衣。”
“入了鬼門,還想返魂?本座也曾做過這種愚蠢之事,要麼,你下地獄,就像本座曾經那樣。要麼……”
他執一碗孟婆湯,步步靠近,盛開的彼岸花,如淚如血,映在幽晦的眼。
“喝了吧……忘記你烏衣的記憶,”字字誅心,缥缈如空,帶着莫名的蠱惑,“從此存續在于文卿的身體裡,繼續守護你的百姓……”
“從此以後,你就是于文卿。”
覆滿仇恨的眼眸布滿血色,他像一隻敗落的鬥獸,充滿不甘又難以掙脫。就算他早已料到了結局,卻沒想到當内心的城池失守,一切都是意難平。
“怎麼,你做不出選擇嗎?”孟往挑眉。
“來人,灌下去。”
石窟中突然出現了陰兵鬼将,魑魅魍魉,遵照孟往的命令扯住鎖鍊,扼住烏衣的喉嚨,将一碗孟婆湯生生灌了下去。
月餘川有些怔然,孟往朝他瞥來的若有若無的目光,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警告着他銘記孟往作為厲鬼所擁有的——殘忍的美麗。
這也算是孟往挑釁神仙的惡趣味,他是這麼想的,也的确這麼做了。
月餘川看着孟往把玩穗子的手,那手在冰絲穗子的映襯下更顯修美如玉。
孟往一向沉靜漠然,很少有這樣的動作,這樣無端彰顯着懶散與傲慢的動作。孟往越是這樣,越令他覺得,他心中埋葬着傷亡,一切都像是精心設計的僞裝。
……
烏衣漸漸停止了掙紮,他看向一旁昏迷的,他的婧娘,意識逐漸模糊。
喝下孟婆湯正如同另類的死亡,感受着生命力流水般從靈魂中逝去,恍若天光乍洩,突如其來的隻有生前最珍貴的回憶。
婧娘,對不起,終究誰都沒能長命百歲……讓你久等了,地府太冷了,或許違背陰律從鬼界到人間,隻是為了——在陽光明媚的時候,再愛你一遍。
“咳咳…孟往……你好狠,”他已失去了所有力量,在一切都消失之前,用盡最後的心神,淡到快要聽不見,“這冥府之中,是不是人人…都不懂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