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鈴身飛旋,纏連着柄劍的鎖鍊盤桓,鬼氣青幽映散成駭,氣流如堵。
在一片拏雲的陣勢中,月餘川突然想起,自上古以來,道者多用鈴,而最擅鈴的當屬宮旭時代的大祭司,道者祖師晤虞。
傳聞大祭司晤虞手把帝鐘,便可擲火萬裡,族人莫不欽畏。
但偏偏他這樣的擅鈴之人,卻被鈴囚禁了死後的靈魂……
微微回神,懸天的鎖魂鈴猛地降下,直沖鏡面。
月餘川睜大雙眼,似乎意識到了孟往的意圖。
鎖魂鈴墜地,“刺啦”将鏡面生生砸出個大窟窿,鏡片飛濺。
接着裂痕嚓嚓,四處蔓延至腳底。破鏡不重圓,這鏡面又被鎖魂鈴巨大的沖擊力震得亂顫,如波濤般從窟窿處碎裂……
月餘川欲哭無淚,被迫面對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他看向孟往,正好孟往收回已化為常态的鎖魂鈴。
鏡面已碎裂至孟往腳邊,正像立足危崖,離萬劫不複僅有一步的距離。
孟往勾着鎖鍊,側身對着月餘川,朝着他輕輕一揚眉梢,露出一抹淺笑,還不忘拉了拉系着的紅色長綢,随即傾身墜落深淵。
被腰間的力道扯着,月餘川一個踉跄,也跌落深淵中去。
呼嘯從耳邊擦過,風揚起長發,遮住了孟往的大半張臉,月餘川将眼睛眯得隻剩下一條縫,也還是深深望進了他碧色的眼裡,一雙沉靜的、悄然的、挑逗的眼……
孟往幽幽的眼神代替了言語,毫不遮掩他的心思。
——下來吧你。
月餘川滿腹牢騷。
好你個孟往,是誰剛剛幫了你,你就這樣對我……做事不要太絕,當心遭報應!
孟往,你不是人!
哦,好像真的不是……
沒想到自己沒有被孟往一腳踹進深淵,倒是被一同拉下了深淵……
深淵盡處,孟往率先落入一片鏡花水月,鏡月墟的水跟凡間不同,不溺不潺不濕衣,水中行如在平地。
他擡手虛化出一朵碩大的盛開的荼蘼,将月餘川輕輕接住,也擋下伴随他們強行闖入而猛然襲來的陰氣。
也算有點良心,剛承受了一番心悸的月餘川這才稍稍平複了點。
待水淵的陰氣漸漸穩定,孟往才将他放下來。他們落入水底,水底卻并不陰暗,反而光線柔和,連漾出的光圈也緩慢。
生着的桃花樹開得灼灼,令月餘川感到些許安慰。
孟往向來敏銳,他也沒有忘記商女無意間提起的話:鏡月墟裡多得是上古陰魂。他打量着水淵,水淵陰氣之重,足以保陰魂不滅。
陰魂跟生魂不同,他們算得上野鬼,隻是沒有鬼身,隻能以靈體的形式存在。
生魂卻是凡人逝去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的魂魄,不算鬼,尚是半生不死的陰陽共生之态。
月餘川又開始咳起來,他伸手扶住一株桃花樹。孟往也無法,隻能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背,仙來鬼域本就有違陰陽之道。
若不是無人可選,他本也不該來。
“咳咳……你别管我,”月餘川艱難地呼了口氣,虛弱道,“速戰速決,早點解決了我好離開這兒。”
孟往皺着眉點點頭,環顧四周,道:“水淵陰魂,何不現身?”水波悠悠,将他的聲音蕩漾而出,傳得曠遠。
他感受得到,這裡陰魂衆多,恐怕隻是礙于威勢才躲藏于四周觀望。聞言倒也真有膽大的陰魂前來相見。
他們皆是靈體,在水中更顯得透亮幽微。前來的陰魂飄飄悠悠,好奇地觀察着這兩個不速之客。
“是人不是人,是魂不是魂。”其中的陰魂訝道。
“宮旭時代,臨桑時代。”孟往言簡意赅,報了他們兩人的家門。
聞言陰魂們果然反應不小,圍着他們打了幾個轉,增了幾分親切。
他們多為上古時期被鬼囚困此處的人類戰俘,被殘害後不得超脫長困于此。突然遇見外來的上古者,總歸多了幾分好感。
不過顯然,還能保持記憶的上古者,都不會是人。
遠古人族習慣用首領的名字紀年,像是萍水相逢的人詢問故土,他們也開始自報時代。
“我是含彌時代的。”
“地盟時期。”
……
“我也是……臨桑時代,我叫單峰。”
也是?
月餘川扶着桃樹,一直低着頭,聽聞有同期之人才擡頭來看,正好單峰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隻是單峰看清他臉的刹那,卻有了瞬間的恍惚與失神,嘴唇翕動便想脫口而出什麼。
月餘川卻投去一個暗示的眼神,阻止了他。
他們無聲的交流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隻此一瞬,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