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
杜亦第一次這樣喚餘賢。
他的身體猛地一抽,像是利劍刺透心髒,又帶着血紅抽出,剝心剜骨的痛。
痛過他身上所有流血的傷、結痂的疤。
深呼吸了好幾次,杜亦才發出聲音:“餘賢,你要知道一直怕見到血就不能好好出任務。”
出不了外勤,在行動部就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有這該死的理智,但他偏偏說出這種話,他明明……明明想好了如何為他鋪路,餘賢就算一輩子見不得血也沒關系,他保護他就好了。
可是杜亦還是怕他有朝一日保護不住他:“身在行動部如果不能克服暈血帶給你的阻礙,長此以往對你的身體和心理都會造成極大的負荷。”
“隊長,你是要趕我走嗎?”餘賢急了,他“嚯”地站起身,撲過去半跪到杜亦的身前。
“你起來。”杜亦踢開椅子,與半跪着的餘賢平視。
他雙手扶住餘賢的肩膀,企圖将人拉起來。狼崽子倔得像頭牛一動不動,還偏偏用濕漉漉如小獸般的眼睛注視着他。杜亦歎了口氣索性也跪在地上,他的右肩和下腹像剜了兩個窟窿,裡頭各自擺着個火把烘烤着周圍潰爛的腐肉。胃裡墜着各種奇形怪狀又棱角凸起的冰溜子,下方挂着定時炸藥當做流蘇,紅彤彤的下一秒就要爆.破了。他忍着強烈的眩暈道:“我不會趕你走,我是……”
想讓你克服。
這樣的話,杜亦說不出口。
餘賢知道也清楚,他吸了下鼻子,雙膝在地上蹭了兩下離杜亦更近些,杜亦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光潔的額頭上積滿了細小的冷汗。餘賢湊得近了,細小的汗珠好像一下子怼進他眼睛裡,朦朦胧胧地糊起大片霧氣。
他擡手就去解杜亦的襯衫扣子。
杜亦猝不及防但反應迅速地握住餘賢的手腕不解地望着他,就聽餘賢道:“隊長,讓我看看你的傷。”
覆在餘賢腕上的手蓦地攥緊,杜亦搖頭。
“隊長,如果連看你的血我都看不了,我自己會離開審異局的,”他垂下眼卻不退不讓地依舊握着那顆扣子,“我打散工也好,收廢品也行,總能養活自己,也好過……在這裡做個拖你後腿的廢物。”
“餘賢!你不……”
“隊長,”餘賢打斷他,“隊長,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我不想你疼,我……我剛來部裡的時候就想過,你笑的時候可真好看,我不想看見你任何痛苦的神情,但是我還是看到了。”他說着又怕引起杜亦誤會,連忙補充,“我,我不是不想看你。我隻是,我隻是……這裡……”他拉過杜亦垂着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這裡難受。”
“小漁……”杜亦輕喚了聲,他認真地凝視餘賢的那雙藍眸,僵持了片刻,杜亦緩緩松開手任由餘賢解開他的襯衫。
被攥着的那顆扣子脫了線滾到了地上,其他的扣子投了降,被餘賢一一解開。
驟然鑽進來的冷氣,讓杜亦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抖。他的胳膊橫在胸前,餘賢隻撥開他的半邊襯衫見到他被殊力貫穿的右肩。那條胳膊擋住了上腹被他掐出的青紫,也避免腰封被拆掉。
他退了一步,也隻能退出這一步,他不想把自己裡裡外外的傷完全剝開給餘賢看,現在……還沒必要。
肩上的紗布滲着血,餘賢有心理準備。他深呼口氣,擡手覆在上面。
他什麼都沒說,心疼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餘賢,不是因為……”
杜亦的後半句被餘賢再次截斷:“隊長,我喜歡你。”
他的勇氣在這一刻達到頂峰,話不及遐索奪口而出。
他想說,他要說。他就想在此時此刻告訴他的隊長。反正他的外殼已經被自己剝得幹淨,無論怎樣都是要露出裡頭的心。
杜亦愣了。
像是被棒槌當頭一擊,把人打傻了,打迷糊了。發熱的額頭、滾燙的身體都沒能将他打懵,但餘賢能。
“我喜歡你,杜亦。”
餘賢又追加了一棒。
這一棒打得杜亦似乎緩過點神,他平靜地看着跪在身前的人,用眼睛描摹着餘賢的鼻子、嘴唇、耳朵、緊張得糾結成苦瓜的臉蛋,最後視線落在那雙湛藍的眸子上,不閃不避,就那麼靜靜地望着。
良久,真的過了很久,餘賢想。他才聽到杜亦嘶啞地輕“嗯”了聲。
像是勉力擠出的聲音,杜亦的雙頰透着異樣的紅,餘賢忙伸手去探,霎時被燙得手指蜷曲:“隊長,你在發燒!”
“嗯,我發燒了……很熱啊……”
牙關比誰咬得都緊的人竟然承認了?
餘賢心裡發急,想着杜亦定然是燒糊塗了。他正準備說服人回審異局治療,不想杜亦竟直挺挺地砸到他的懷裡。
這個投懷送抱來得讓餘賢過于心疼,以至于有些招架不住。
“隊長,你……”
“小漁,别怕……”杜亦勉強從混沌的意識中抽出一縷清明,抖着聲音安撫道。
手上一片溫熱,餘賢能猜到那是什麼。
他的雙手正扶在杜亦的腰間,鮮血已經透過厚重的腰封浸透餘賢的十指。他的心髒一瞬間裂開了,他聽到嘁哩喀喳的聲音。
十指連心。指頭不疼,心也可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