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的左手搭在餘賢的肩上,右手垂在身側,襯衫袖子上劃過一道醒目的紅,穿過重重阻礙滑出袖口,從蒼白的指尖滴落。
他的身體軟綿綿地靠在餘賢身上,餘賢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他的後背像是正被掃射般不停地打顫。
咕噜聲、嗆咳聲敲在餘賢的耳膜,震得餘賢不知所措。他知道杜亦的喉嚨裡有血,也知道他的隊長在憋着。
餘賢扶正杜亦的身體,将人攬在懷裡:“隊長,别憋着,吐出來。”
胸口抑制不住地劇烈起伏,腥氣逼在牙關全力撞擊,杜亦的唇竭力抿緊拉起最後一道防線。然而實力懸殊,戰線全面崩塌,杜亦嗆咳不止,血沫子擠着唇縫往外嘣,直噴到餘賢的唇邊。他的神情有些急,擡起右手想替餘賢擦,又意識到什麼頹然地将手垂下,最後緩慢地用左手蓋住自己的嘴唇。
餘賢不管了,他低頭貼上杜亦的額頭:“沒事,杜亦,我沒事的。”
他第一次叫杜亦的大名。
杜亦也不顧了,他的右手握着餘賢的手腕,用力到發抖仍是搖頭。
“你别這樣!”
餘賢受不了了,淚水擠滿眼眶再也擱不下。
淚砸在沾滿血的手指上,杜亦抿着唇一個字一字個地嘣:“你……别……哭……”
“别這樣,隊長……”
餘賢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将杜亦攬腰抄起,将人的頭輕扣在自己的肩頭,他的手順着杜亦的背拍:“你吐吧,我看不見……”
胸前的人猛地抖了下,餘賢的後背驟然一濕,接着杜亦濕漉漉又泛着熱氣的額頭緩慢地抵在餘賢的肩上。
他費力地吞吐:“别看……别看我……”
血.腥味讓餘賢有些反胃,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操作智浮車回的審異局。他的雙腿發軟,竟沒有力氣親自将他的隊長放到搶救艙。
不是暈血,他見到的不是血,是他的隊長一點點流失的生命力。
他怕,不是怕撲鼻的血.腥味帶給他的沖擊力,他怕再也遇不到像這樣對自己笑的人。
杜亦的血滾燙,灼燒着餘賢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細胞。他腦中像走馬燈一樣,幕幕都播放着杜亦擋在他身前的背影或胸膛。
他的嘴巴該更勇敢些,他的身體該更霸道些,在他第一次發現杜亦昏阙的時候,他就該毫不猶豫地帶他的隊長來治療。
他的隊長也是小朋友吧?那麼任性又倔強。
“右臂和下腹被特體異者的羽翼殊力貫穿,右手存在多處被殊力擦傷的痕迹,有潰爛迹象。胃出血,加上急火攻心,又諱疾忌醫,不死已是萬幸。”
談佑的話從來都不好聽,但他隻陳述事實。
不過他噎回去了半句:就算杜亦在審異局裡最特殊,也沒必要往死裡霍霍自己吧。
造孽。
一個兩個都能作,眼前的天邊的,沒個正常的。
*
陰天,無雨。
少年的肩頭、手臂、前胸、後背,無一處不是狼的爪印,白色的襯衣上血迹斑斑,像雪域上綻放的朵朵血蓮。
他在奮力地向前爬。即便他最終還是被遺棄的那一個,他也絕對……絕對不要放棄自己。
他才不相信自己是什麼怪物。
眼皮被冷汗砸得顫顫巍巍,他幾乎沒有力氣再支撐着它張開。就在這時,一個小孩的身影闖入他朦胧的視野中。
那個孩子好像比他還要小上幾歲,不行!少年努力張大嘴巴對着小孩的方向喊:“跑……”
很危險,他要告訴他離開這裡。這裡不是人該來的地方啊……
可是,他的聲音低弱得自己都聽不見。
那個孩子望向了他,少年趕緊擡起一根打晃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唇:“快跑。”
他歪頭了,但是沒做其他動作。他……好像看不懂他的唇形。
少年急了,他奮力掙紮着撐起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快跑!!”
這是他保命的力氣,希望可以救回一條人命,就算不是他自己的命。
這聲嘶吼過于震撼,像受傷的幼獸在發出求救的信号。躲在樹後的孩子抖了抖,他瞪大了雙眼,十分驚訝又好奇地望着少年。但他并不上前,也不後退。
少年沒力氣了,他慢慢地趴回地上,他聽見了野狼的呼嘯,伴着森森陰風讓人遍體生寒。
一隻兩隻三隻……八隻野狼将少年團團圍住。他緩緩地蜷縮起來,如果他真的是個怪物,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幻化成一隻刺猬,用尖銳的刺面對敵人,将柔軟藏起來。
忽然,一聲狼嘯刺透陰風穿進少年的耳膜,那是狼族幼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