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水壺遞到我手裡,又很快便退回到原本的位置:“感謝您能告訴我這些……我不會說出去。”
我看着他離開,以為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卻沒想到,他真的踐行了之前所說的,每到夜晚降臨就會輕輕敲響我的房門,沉默地為我的水壺補滿水并留下一塊面包……除了時間不一樣,也不說話,他幾乎在與貝爾碧娜做着相同的事。
每次見到他,我都會看到那孩子的影子。
我勸他為了自己放下仇恨,可這何嘗不是對那孩子的一種背叛?
即使這是理智的選擇,可我的良心免不了因此備受煎熬。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再次開口叫住他,告訴他,他其實不需要做這些。
“這是貝爾碧娜生前想做的,我會幫她繼續做下去。”
聽着他這麼回答,我心口的悶痛似乎更重了一層。
“…………”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内心掙紮良久後,我終于下定決心,問道:“我不能白白受你們的恩惠。你想要我做什麼,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内,我都會幫你。”
我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他也許會讓我站出來做證,說出伯爵夫人和莫迪凱之間的奸情,為貝爾碧娜報仇……如果他這麼要求,那我也會答應他。
我已經白活了這麼多年,已經足夠了。如果不是為了遵守教義、為了與我的恩師在天堂再會,我也許很久以前就在這裡自我了斷。
可他并沒有。
思考許久後,他提出了一個讓我沒有想到的要求。
“我……想要識字。”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聽貝爾碧娜說過,您是很厲害的人,曾經還為國王和教皇服務過……我不求能學到那麼多,我隻想能聽懂那些修士們講經時說的話,看懂告示和契約上的文字,不至于被别人蒙騙。”
我十分意外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今天天氣很好,月光照亮他的臉,讓我看清他此時的表情。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裡似乎多了些什麼。
也許是希望,也許是懇求……是我不忍心撚滅的東西。
我答應了他的請求。
智慧和知識是吾主給予我們的禮物,他既然想學,我沒有理由不答應。況且向他授課對我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盡管我不是派勒烏索那種七藝皆通、熟練掌握九種語言的天才,可教授一個城堡裡完全沒有受過教育的淘糞工還是足夠了。
卡爾說他想看懂文字,想要聽懂修士們講述的經文,那我就先教他雷慕語的發音和書寫。
我的房間内有一些很久以前留下的紙張,可筆和墨水因為長期閑置早就不能用了。
我教他如何用核桃皮制成墨水,将蘆稈削成筆,他再不知從哪裡弄來一些燈油,每天我就借着那些燈油的光教他書寫,等燈滅了,我們便說些别的。
天文、邏輯、曆史、法律……最開始我沒有專門指定課程的内容,從來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可令我驚訝的是,卡爾的思維非常敏捷。不但在學習讀寫的方面很優秀,也擅長總結歸納,還有舉一反三的能力。擁有這種天賦的學生并不多,他甚至比呂得大學裡的大多數貴族子弟更聰明。
越是教他,越發掘出他聰慧的一面,我越會在心中嘲笑教廷的膚淺。
看吧,吾主是多麼公平!
他們自認為的、愚昧的平教徒,經過教育也不比任何人差!
是他們封鎖了大多數人追求知識的道路,自私而自大地想要将特權永遠掌握在自己手裡,時間久了,居然就真以為自己說過的謊都是真理了!
自從發現卡爾身上的特質後,我愈加開始對他此時的處境感到不平,也更加用心教導他,授課時間不斷拉長,有時直至午夜才停下。
卡爾也一直很用心地學習。除了有時會因為工作上的事沒能按時前來,幾乎一天不落敲響我的房門,像一塊海綿般快速吸走從我這裡獲得的知識。
自從有了這麼一個學生,時間似乎都過得比過去快了。
眨眼間,一個月的時間已然過去,馬上就要到降臨節了,連一貫寂靜的西塔樓偶爾都能聽到一些熱鬧聲。
降臨節的前一天夜裡,卡爾再次像往常那樣敲響我的房門。
可他這次不是來上課的,而是提出了一個請求。
“……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距離貝爾碧娜離開已經過去一個月,我這個月的假期也快到了,我想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她……在此之前,您是否能幫我寫一封情書?”
他低下頭,帶着些局促說道:“她過去一直嫌棄我不會說讨人喜歡的話,我确實也總是學不會那些……您是否能幫我寫一篇,我會照樣抄錄下來,再送到她的墓前讀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