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待他的宣判,但半晌之後,隻等來了他不解的聲音:“希望你不要告訴我你不記得自己的宿舍,現在在等我為你帶路吧?”
那你可就有點太高看我的記憶力了——這位典獄長一臉為難地攤手。
“……哎?”
宿舍是指——去宿舍?送她回去?就隻是這麼簡單而已嗎?
似乎确實是的。
露斯安走在前面,公爵就在她身側稍後的地方,他的腳步慢悠悠地踩着她前進的足迹,盡管并沒有殺意,但她還是産生了自己正在被追獵的錯覺。
或許是因為他太過高大……她有169公分,而她懷疑他在190公分以上,那高大的身軀天然帶着強烈的壓迫感,即使隔着一拳的距離,輻射過來的體溫也足以讓她裸露在外的皮膚泛起一層戰栗。
巨大的威脅就走在身側,這讓她的防禦系統嚴重應激,肉|體本能地想要反抗,但理智告訴她不應該行動,這種拉扯讓她半邊身子都緊張得發麻。
露斯安的手指抽動數次,終于還是沒有按到武器上,她隻是捏緊了手裡的泡泡橘,沉默地扯高了圍巾,讓發絲和布料完全掩蓋住頸項的血管,減少自己暴露在他眼下的要害——盡管這沒什麼意義。
相較于她的緊繃,身邊的公爵顯得非常閑适,他身上的金屬咯拉咯拉地響,甚至還有餘裕同她閑話家常——
“多大了?”
露斯安毫無負擔地讓假話脫口而出:“23。”
“好年齡。”他颔首,“下午的時候吓到了嗎?”
露斯安的心重重一跳,她不确定這是不是什麼試探,也不知道普通人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好在她沒已經沒有必要在現在僞裝自己,所以她誠實地搖頭:“沒有。”
一個臉上身上有疤,能随意避開守衛,而且是職業傭兵的沙漠人,會被那樣的事故吓到才是不可能的。
“呵……不愧是傭兵。”
他不疑有他——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依然和藹而善談,“我雖然見過一些須彌人,但大多是教令院的學者,張嘴是課題,閉嘴是論文,人生就是做不完的科研和和永遠拿不到手的學位證,時間久了,我都快忘了沙漠也是須彌的一部分了。你來自須彌的哪裡?列柱沙原?千壑沙地?”
以防萬一,露斯安并沒有提及自己曾經的部落,當然也沒有提及阿如村,她挑選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茶诃落谷。”
“啊啊,是上風蝕地……我倒是沒聽過那裡有什麼村莊,看來是地圖不會标注的地方。”
出乎她的意料,對方隻是略一思索,就準确報出了一般須彌人都未必能立刻想起來的地域,甚至對須彌地理如數家珍,“從那到楓丹可有好一段距離,我沒記錯的話,要麼穿過包括千壑沙地的三個沙漠大區走拜達港,要麼從喀萬驿穿越雨林走璃月沉玉谷的商路,但不管哪一條都少不了要橫渡海域——怎麼會想要到楓丹來的?”
她當然不可能說自己是來殺人的。
“就是想看看。”露斯安斟酌着表示,“我聽人說,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裡路才好,而我剛好天生閑不住。”
“璃月的古訓,有趣。”他笑起來,“讀過書的沙漠人可不太常見。”
他怎麼連這種事都知道?
雖說教令院從不隐藏他們對沙漠人的态度,但他作為一個深居海底的楓丹典獄長,知道得是不是有些太多了?是在教令院讀過書嗎?
“我沒讀過什麼書。”露斯安說,“隻是去過璃月。”
“啊,看來你确實去過很多地方,很遺憾我現在手邊沒有茶,不能坐下來聽你說故事。”
談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舍監區的範圍,宿舍就在眼前,露斯安放慢了步伐,而公爵在她身後停下,兩個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身邊驟然失去的體溫讓露斯安驚訝地回頭,她看到典獄長站在承重柱的影子裡,陰影蓋住他大半身體,隻有長靴上的金屬扣在燈光裡閃閃發亮。
露斯安捏着手裡的泡泡橘,茫然地看着他:“我……可以回去了嗎?”
“嗯?不然呢?你在期待什麼?”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手叉腰,被撐開的大衣能清晰地看到有力的腰線,手铐就挂在他的手掌下方,随着他的動作發出咯啦啦的脆響:
“皮鞭,鐐铐,刑訊室?你要是那麼期待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滿足你。”
“我沒——”
“呵……别緊張,開個玩笑而已。”他低低笑起來,“你有什麼問題?”
“……你說我違反了規則。”
“啊哈,對,你非常不走運,遇上了我在值勤,所以你免費吃一頓的計劃破産了,而這個,”
他抖了抖手裡那一疊厚厚的特許券,“作為代價交給了我,從明天起你需要從零開始重新工作。”
他上下打量着她,“怎麼你很期待被懲罰?”
露斯安飛快地搖頭。
“你很适合這個水下,沙漠來的女士。”
他沒有繼續追究,而是話題一轉,輕描淡寫地道,“但是給看守添麻煩并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下次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記得别被人撞見。”
“……?”
他是不是在鼓動她違規?
露斯安不理解他的态度,公爵依然在對她微笑,但或許是因為陰影的襯托,她終于發現那張臉其實生得很嚴肅——五官深邃,眉毛濃黑,眼型狹長,右眼下有一彎長長的疤,英俊得甚至帶着些銳利的攻擊性,隻是他上揚的嘴角、眼角眉梢流淌的笑意、還有說話時漫不經心的語氣都削弱了這種攻擊性,讓這個位高權重的管理者透出一些散漫的痞氣來。
而他并沒有對自己的話做什麼解釋,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輕笑着轉過身:“祝你的監獄之行能有個愉快的收尾,女士。”
他轉身離開了。
露斯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件毛領的大衣在他身後起伏,從發尾與衣領之間,後頸的肌膚随着他的動作若隐若現。
——他就這樣把空門留給了她。
露斯安緊緊地抿住嘴,她看着他漸行漸遠,最後身影消失在茫茫的燈光裡,隻剩下微弱的腳步聲,跨越鋼鐵構築的空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扣在她耳膜上。
他好像……和她想得不太一樣。
他确實是個開明的老爺,或許讀過很多書,也見過很多人,所以才能對沙漠形成那樣立體的認知,也并不苛責一個人的過錯。
隻可惜她不能因為他的開明而停手。
甚至說,如果得到機會,她也會割斷他的喉嚨。
而這個機會比想象中來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