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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斯安一大早就聽說,拳力鬥技場要開賽了。
規則是無限制,純粹的□□搏鬥,禁用武器和神之眼,在擂台上站到最後的就是赢家。報名也很簡單,隻要填表就行,同時附帶一張生死狀。
很難說這個生死狀的作用,它和露斯安知道的那種顯然不太一樣,因為梅洛彼得堡的拳力鬥技,按照規定,傷人與殺人都是要加刑的。
露斯安感到疑惑:“既然擂台上殺人會判刑,那這個生死狀是拿來幹什麼的?”
“啊……呃,”負責報名的工作人員想了想,“它能讓你判得短一點。”
露斯安:“……”
她就不應該去思考楓丹人腦子到底裡裝的是什麼,那太為難她這個十六歲的妙齡沙漠人了。
如果換個時候,她或許會對競技本身産生興趣,但現在她有更要緊的事要處理。
因為昨天的意外,生産區暫時封鎖,官方給出的調查結果是犯人的操作不當,同時為了防止其他意外發生,機器正在經由專業人員排查檢修,預計三天,也就是說,全體犯人可以在不繳納特許券的情況下獲得三天假期。
這個理由顯然能說服大多數人,畢竟免費的假期不要白不要,但露斯安覺得這個處理糟糕透了——三天,剛好涵蓋了目标的最後刑期。
昨天連續的行動失利已經足夠糟糕,如今生産區的封鎖更是雪上加霜,目标顯然不會再沿着一貫的軌迹行動,這種變故對狩獵而言是緻命的。
露斯安已經去過了醫務室,但裡面隻有護士長和被女伴揍進醫務室的男人,目标早就不知所蹤。
她并沒有試圖從希格雯護士長嘴裡套取什麼情報——雖然沒有明确的證據,但是作為梅洛彼得堡的工作人員,護士長有很大可能是公爵麾下,多餘的問詢隻會打草驚蛇。
天曉得這三天目标會閑逛到哪裡,在人堆裡找人這件事本身就困難重重,更棘手的是那個公爵太過敏銳,她甚至懷疑這個不長不短的檢修期是他在懷疑什麼才做出的決策。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盡快思考出接下來的對策。
最壞的結果,她不需要任何僞裝,直接将目标暗殺在宿舍裡。雖然這會暴露有人在監獄裡殺人的事實,但隻要他們短時間内調查不到她頭上,那麼她就可以正常出獄,回到須彌,又或者遠走璃月或者蒙德,她不認為楓丹會花大力氣跨國追捕。
再退一步,哪怕她真的被查出來,隻要老師能正常出獄,她在水下多待上一些年頭也無所謂,盡管她盡可能地想要避免這種會讓老師産生道德壓力的局面。
綜上所述,她對這次的拳力鬥技場的開賽沒有任何興趣,雖然她經由昨晚身無分文,但她又見到了入獄那一天的領路人,他是個十分親切的楓丹人,哭着想要送給她一些特許券,露斯安當然不會白白占他便宜,她把水下難得的新鮮泡泡橘送給他作為回饋,這場感人肺腑的交易成果能支撐着她度過至少三天。
——她原本是這樣想的,直到她聽到了公爵的名字。
露斯安一整天都沒找到獵物的影子,她已經開始盤算着晚上铤而走險,在路過管理區的時候,隔着甬道與地闆,隐約聽到了某處傳來排山倒海的歡呼聲,經過漫長的距離,削弱成零散的音節,隐隐拼湊成“公爵”的發音。
露斯安猛地扭頭,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她看到了圓形開口的走廊,入口上方巨大的拳擊标志無比醒目——那是拳力鬥技場所在的方向。
也就是說,那個公爵正在參賽。
有什麼在心底冒了個泡,她無意識地向着喧嚣的人聲邁了一步,然後思維才在腦海中成型——這意味着一個名正言順的交手的機會,也意味着一個名正言順的“失手”的機會。
露斯安走進了通道。
賽場的氛圍一定足夠熱烈,所以連這一處走廊的溫度都比别的地方更高,零散的喝彩聲此起彼伏,一向陰郁的水下似乎也因此滋生出了蓬勃的生命力。
一個小時前吃掉的晚飯似乎還沒來得及消化,她口腔裡還殘留着點肋排的焦香——那當然不是她轉運抽到了上上簽,隻是她照常拿着末等獎去食堂窗口的時候,韋爾賽師傅告訴她,公爵建議他加個保底。
這位公爵老爺确實是難得的好人。
露斯安抿嘴,按下了通向下方的指示燈,她在升降梯的操作闆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上揚的嘴角像是刻刀在面具上雕出來的裂紋。
拳力鬥技場位于管理區的一處完全獨立的空間,需要穿過走廊,在盡頭登上向下的升降梯——就像她現在在做的那樣。
沸騰的人聲越來越近,随着升降梯的再次開啟,喧嚣與熱浪撲面而來,就像是忽然扯掉了降噪耳塞,耳膜裡瞬間灌入了無數疊加的聲音,因為過于嘈雜而讓聽覺出現短暫的嗡鳴。
雖說依然是鋼鐵鑄就的空間,但這看着與梅洛彼得堡的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這裡是一處标準的競技場,設有觀戰席和圓形的傳統擂台,旁邊散落着一些練習用的機械樁。
為了保證觀賞性,這裡的燈光更暗,但擂台卻另有光源籠罩——正對着門的牆壁并不是鋼鐵填充,而是開出一塊數人高的圓形玻璃窗,水波透進來的幽藍色光柱剛好将擂台罩在其中,渦輪一樣巨大的風扇嵌在玻璃窗外緩緩轉動,讓投注于擂台的水色光影明暗交錯、潋滟不定,當看客在台下觀看的時候,在搖曳變換的波光裡,被光與影交錯籠罩的擂台充滿了映畫似的氛圍。
公爵就站在擂台中央,在全場的歡呼裡,他正笑着對敗者伸手,将對方從地上拉起來。
他還披着那身厚重的大衣,姿态也如往日般從容,顯然目前為止的挑戰者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隻是因為經過運動,他裸露在外的肌膚挂了一層薄汗,偾張的肌肉将衣扣繃得更緊,一呼一吸之間,貫穿胸前的猙獰傷疤簡直要從領帶下彈出來似的,即便很遠也能感受到他呼吸時的熱度,讓他周圍的空氣都蒸騰出暧昧的薄霧來。
主持人正在拼命地炒熱氣氛:“不愧是公爵!無人能及的常勝将軍!從開始站到了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還有沒有人想要來撼動冠軍的寶座——”
有人應聲跳上擂台。
露斯安在生死狀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又一輪戰鬥開始了,露斯安隐沒在歡呼的人群裡,将情緒從熱火朝天的氛圍裡剝離,冷靜地審視擂台上的戰鬥。
挑戰者有着優秀的格鬥技巧,基礎紮實,出拳有力,每一招都攻向人體脆弱的部位——喉嚨,心髒,眉心,太陽穴——但那并不能為公爵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就如她這幾天的觀察出的結論,公爵作為戰士的素養是卓絕的。
那副高大的身軀靈活得不可思議,挑戰者的攻擊每每隻能擊中他的殘影,閃轉騰挪之間,他顯然沒有被消耗太多,在七個來回之後,他的身影猛地向側邊一矮——那是一個漂亮的右閃步,剛好避開對方的直拳,又讓自己進入對方的破綻,而他的拳頭借着這個空隙精準擊中了挑戰者的肋骨!
挑戰者來不及回防,被這樣一拳結結實實命中,整個人都踉跄了數步,然後他迅速調整重心——但已經來不及了。
公爵完全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他借着出拳的力量大幅度地旋身,輕易地追上去掐住對手的脖頸。
對手的身軀并不孱弱,但那并不構成影響,公爵自腳尖到手臂一并發力,挑戰者就像輕飄飄的風筝一樣被他扯離地面,而後劃出一道巨大的圓弧——向地面上慣下去!
那一刻,他肩頭厚重的外套在激烈的動作裡飛揚,露出來的核心軀幹再到雙腿都隆出了漂亮的肌肉形狀,那一身西裝根本起不到遮掩的作用,千錘百煉的戰士軀體在這一連串順滑的攻擊下偾張到極緻,沒有任何花哨的行為,就隻是向所有人展現出了純粹的、強橫的、近乎野蠻的□□力量!
周圍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鐵質的棚頂!
渦輪轉動,那一瞬間的擂台剛好被置于陰影之中,光線蒙昧,空氣濕重,就在這樣的環境裡,在發力将對手慣到地上的那個瞬間,公爵忽然撩起眼皮,向台下看了一眼。
穿過喧騰的空氣,越過激動的人群,精準、筆直、目的明确——
——落到露斯安的身上。
他在笑,盡管那笑容并沒有相應的溫度,那雙藍色的眼睛在昏沉的環境裡透出冷鐵的顔色,他投過來的目光又黑又沉,切斷火熱朝天的氛圍,撕碎熙攘的人群,精準地撞進露斯安的雙眼。
——他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