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的時候,露斯安終于成功見到了公爵。
或者應該說,他終于給了她見面的機會。
露斯安不知道公爵是什麼時候離開辦公室的,但她捕捉到了他回歸的身影。
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跟上去,這一次,守衛沒有多加阻攔,她成功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那道門。
公爵正在上樓,大衣上尾骨似的金屬長鍊随着他的步伐揚起來,在他身後拉出長長一道銳利的銀光。
厚重的鐵門在身後閉合,露斯安下意識地繃緊背脊。
她站在空蕩的一層向上看,環繞向上的樓梯在兩個人之間切出一條尖銳的線,這個狹窄的視角和封閉空蕩的空間讓人如芒刺背,恍然間她有一種主動置身于封閉陷阱的焦躁不安。
“公爵——”
露斯安在即将脫口的稱呼上頓了一下,最後選擇了一個更為謹慎的通稱,“大人。”
“怎麼?”
公爵停下了步伐,他偏頭向下看,她驚訝地發現那張臉上竟然帶着如常的笑,他看起來還是那樣散漫随和,語調也依然疏懶而漫不經心:
“如果是辦理出獄手續那未免早了點,你的刑期今天才結束,手續要等到明天。”
“……”
露斯安啞然。
她已經準備好了接受憤怒和诘責,她無所謂懲罰,隻要他允許老師出獄。
但真正獲得了談話的機會,一切和想象中大相徑庭。
他太平靜了……風度與态度都無可挑剔,就像兩個人之間不曾有過任何龃龉,就像他根本不知道死亡的人和她有什麼幹系。
就好像這連續幾日的施壓隻是她心虛下的一種錯覺。
但這也可能代表着,這件事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或者說,你是來喝茶的?”
——下午茶我倒是有很多,所以你帶夠了特許券嗎?
公爵抱着胳膊,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态度稱得上是和顔悅色。
但他沒有走下來。
他在俯視着她。
從旋轉樓梯的上方,沒有拉進距離的意思,她的身影映在他眼裡,就像空氣裡微小的浮塵。
那是屬于上位者的姿态。
這個小小的細節,讓她捕捉到了那笑容下隐藏着的危險暗影。
最後露斯安抿一下嘴。
她仰着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足夠誠懇:“我能……和您談談嗎?”
“談談?”他不置可否地表示,“聽起來好像是我們有過什麼約定似的……是我忘記什麼了嗎?”
“——”
有那麼一瞬間,露斯安想要直接抽刀割斷他的脖子。
但她沒有。
那隻是一種不恰當的沖動,她沒有将他一擊斃命的能力,這種做法隻能讓她的處境進一步惡化。
最後,她的指尖隻是克制地抽動了幾下,然後繞過身前,按住另一隻手的手腕。
身上的金飾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手下的三串金镯子硌得手指發疼。
“——是我做的。”
她孤注一擲地張嘴,不管不顧地把所有的底牌都掀給他看——盡管她知道這對她沒有好處,但她找不到除此以外還能開啟談話的方法:
“那天是管道維修日,6068受雇到廢棄區的維修平台進行清掃作業,那個地方和外界洞穴直接相連,偏遠僻靜,除了守衛以外沒有任何人,所以我制造了一點混亂,趁着看守注意力轉移的時候,抽走了6068作業的墊腳,他從平台上摔了下去,腦袋磕在了地面的碎石上。”
沒有停頓地一口氣說完,露斯安的呼吸因此而變得急促,末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撞在一樓空蕩蕩的空間裡,留下讓人不安的回響。
高處的公爵沒有說話。
他隻是慢慢眨了一下眼。
他依然在笑,但有什麼随着這個眨眼發生了改變,就像是一片烏雲遮住了日光,房間的溫度因此而下降,或許是因為眼神變得更冷,也或許是因為嘴角的弧度更薄,總而言之,隻是眨眼間,随和的紳士風度自他身上褪去,她眼前的是位高權重的典獄長,他看過來的眼神像冰封的湖面,折射着危險的冷光。
“哈。”
公爵笑了一聲,“我應該欣賞你的誠實,隻可惜它來得太不是時候,你說對嗎?”
“……”
“我給過你很多機會,S9695。”
他終于擡腳走下樓梯。
靴底的金屬同地面相扣,發出讓人生畏的聲音。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戰士,而我向來對有能力的人網開一面,但那并不能構成你在我的地盤上為所欲為的理由。”
手铐在他身側叮當作響,他的腳步停留在樓梯的中段,依然是俯視的姿态,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權者的淡漠,一旦沒有了日常裡的随和調笑,公爵深邃的眉眼就透露出了強勢的味道,看人的時候就像狼王在審視獵物。
“我難道沒有提醒過你嗎?或者你沒有收到我的暗示嗎?
“我自認對你足夠寬容,我可以忽視你擅自潛入辦公室的行為,也可以不去追究你那一晚的違規夜行,我甚至可以對你在擂台上的過激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
語調在這裡微微揚了起來,但并不顯得欣悅,反而透出了凜冽的味道,冷鐵一樣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不留情面地扼住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