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花兒有一個龐大的親戚團,先把她母親王春芬那邊的親戚擱一邊,隻算她父親喬梁這邊都有小百十号親戚。她有六個姑姑和一個叔叔,其中最大的姑姑今年69歲。
2003年,喬花兒十歲,喬梁53歲,劉香78歲。
從年齡上看,稍微有點常識的人就知道喬花兒的大姑姑絕不是劉香親生的。
喬家的家庭關系相當複雜,六七十年前,喬家曾是一個小地主家庭,有房有地,農忙時會雇傭幾個短工來工作。那時沒有法律規定一個男人隻能娶一個老婆,有點錢的男人總免不了有點花花腸子,而且喬花兒的爺爺是個思想傳統的男人,傳宗接代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事之一。他娶了喬花兒的大|奶做正室,又娶了劉香做妾,正室去世後,才把劉香扶正。喬花兒聽人說,她大|奶是個有文化的女人,知書達理,持家有道,雖然隻生了一個女兒,但依然得到她爺爺和太奶奶的尊敬,相反,她的奶奶劉香雖然更年輕更貌美卻不得她爺爺的歡心。
一個多年得不到丈夫和婆婆喜愛的女人也是夠可憐的。
但劉香同時也是幸運的,因為她生了兩個兒子,而且大兒子是個極孝順的人。
對于一個中老年女人來說,有個孝順的兒子差不多擁有整個世界。自喬花兒爺爺去世那天起,劉香就成為喬家名副其實的太皇太後,所有人都得依着她。不依?家法伺候。
喬花兒一度認為,她奶奶劉香養成今天這種锱铢必較、尖酸刻薄的奇葩的性格,她爸爸喬梁要擔三成責任,其餘七成,劉香的性格占兩成,年輕時的遭遇占兩成,所受的教育占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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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早晨,劉香坐在為她特制的椅子上看戲,每當聽到熟悉的戲詞時,她便随着戲裡的人物“咿咿呀呀”地唱上兩句,那些旁人聽來類似破舊的風箱發出的嘶啞低吼的唱腔卻為她帶來了極大的樂趣。她唱唱,停停,笑笑,打會兒瞌睡,再唱唱。
二十寸的彩色電視和後世的液晶電視相比,無論是外觀還是清晰度上,在喬花兒看來都很垃圾,但在03年,這樣尺寸的彩色電視還算是奢侈品,那時在農村,許多人家裡都沒有電視,想看電視得跑到有電視的鄰居家裡看。劉香的電視隻給喬楠看,喬花兒和喬允兒要是想看,必須得等到晚上七點半鄰居們搬着闆凳來後才可以。
進門,喬花兒立刻掃視了一圈,端起桌子上的茶缸送到昏昏欲睡的劉香手邊。
“奶奶,喝茶。”
劉香擡起她那幹枯的手,棉衣的袖子向下滑了一寸,露出一條同樣幹枯、蠟黃的手腕。她碰了碰茶缸,像是被燙傷一樣,一觸即離。松弛的臉皮耷拉下來,挂在高高的顴骨上,皮下骨骼的形狀清晰可見,讓人不由得想起童話故事裡的老巫婆形象。
“喝啥啊,涼了,去給我倒點熱的沏一沏,多放冰糖。去。”
這樣的語氣,除非被命令的人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否則誰聽到都不會高興。
“好嘞!”
喬花兒沒有患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但她歡欣鼓舞地答應了下來。
“大姐和我一起去,茶壺太重我拎不動。”
喬允兒有些不滿地噘了噘紅唇,小聲罵道:“馬屁精。”
“呵呵,大姐剛剛教我嘴要甜點,我現學現賣,多聰明。”
“……”喬允兒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移花接木”在熱水中比在涼水中融化的速度要快很多,無色無味,不會被人察覺。喬花兒心中感慨,它雖然被稱作迷|藥,實際上是改變命運的良藥,一顆可以保喬允兒一天平安。
喬花兒毫不吝啬,一下子放進去五顆。
劉香喝下了溶有“移花接木”的熱茶,示意姐妹倆可以拜年了。
喬允兒作為大姐,自然先拜,她跪在地上給劉香磕了個頭,這個頭她磕的相當實在,毫無一絲虛假。
“奶奶,過年好。”
生平第一次,劉香和顔悅色地扶起了喬允兒,枯柴一樣的手伸進老式棉襖的口袋裡舀啊舀啊舀了大半天,舀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出來。打開錢袋,小聲嘀咕:“給我們允兒發多少壓歲錢好呢?”
當劉香塞給喬允兒50塊錢的紙币時,喬允兒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劉香給她發多少壓歲錢,她都會懷揣着感恩的心雙手接過去,做一個小輩該做的事。
驚喜來的太突然,攥着50元紙币的喬允兒有點懵,她愣愣地望了望手中的錢,又瞅了瞅喬花兒,心裡突然覺得莫名的委屈。
好似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被請進皇宮做皇帝,看到皇宮的第一眼起,他想到的不是感激,而是責怪那些請他做皇帝的人來的太晚!
劉香拄着拐杖從座椅上起身,往常兇神惡煞的表情變得慈祥和藹,尖利的嗓子變的溫柔可親。她以一個保護的姿态将喬允兒摟在懷裡:“誰欺負我家允兒了,給奶奶說,奶奶去打他。”
突如其來的熱情把喬允兒搞得稀裡糊塗的。劉香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異乎尋常的變化,但她想不到這種變化發生的原因。憋回流到眼角的淚水,不知是感動還是興奮,喬允兒的聲音顫抖着:“沒有欺負我,奶奶,你真是我的好奶奶。”
“呵呵——”劉香笑了,臉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但喬允兒覺得此刻的劉香看起來非常美。從劉香的懷裡起來,喬允兒反手攙着劉香的胳臂:“我攙奶奶到椅子上坐。”
“好好好!”劉香拍着喬允兒的手背,一連說了三聲好。
“叮咚!恭喜宿主為喬允兒實現‘奶奶愛我一次’的願望啦!得500經驗50積分啦!”
“叮咚!恭喜宿主為自己實現‘改變偏心眼奶奶’的願望啦!得1000經驗100積分啦!”
随着這兩條提示音落下,喬花兒懸着的一顆心終于可以落地了。等劉香重新坐下後,她跪在地上給劉香磕了個頭,真心祝願道:“奶奶,新年快樂。”
“花兒,起來吧。”劉香笑着給喬花兒發了兩張10塊的票子。
拜完年,發完壓歲錢,劉香拿出藏起來的好東西給姐妹倆吃,還讓喬花兒搬兩把小凳子過來,讓姐妹倆坐在她腿邊陪她一起看戲。
咿咿呀呀的戲,唱的喬花兒打瞌睡,她根本看不懂電視裡唱的是什麼,但她就是坐着不走,她等着喬楠的到來,等着看自己的堂哥如何張牙舞爪地在她們姐妹倆面前炫耀奶奶對他的偏心,然後她就拿着比他多的壓歲錢得意洋洋地宣布:喬楠,你已經失寵了!
想想都讓人興奮啊!那張豬一樣的大臉紅的發紫、綠的發黑的時候應該很精彩吧!
和心懷鬼胎的喬花兒不一樣,喬允兒看戲看的相當認真,她低聲與劉香讨論戲中的劇情和人物的忠奸。劉香笑呵呵地應着,皺巴巴的臉像朵怒放的菊花。
“允兒,花兒,吃糖。”劉香把瓜子、糖之類的吃食大把大把地往喬家兩姐妹的手裡塞,喬允兒愈發覺得劉香有古怪,但這種古怪她樂于接受。
祖孫三人有說有笑看戲,畫面溫馨的像曾經做過夢一樣,喬允兒暗暗地祈禱這個時間能持續的長一些,再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