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醒來後,睜眼躺在床上想了許久,也記不清酒醉之後發生的事情。
隻記得頭暈倒在椅子上,意識潰散,視線模糊...
她揉了揉太陽穴,腦袋一陣脹痛,鼻孔裡有一股奇怪的藥味。
室内暖熱,大紅绫羅帷幔,在背光處疊着層次不同的紅,光豔刺得她眼睛疼。
“蘭薰”
她輕喚了一聲,蘭薰走了進來。
“娘子醒了?奴婢們服侍娘子起身。”
蘭薰撩開簾幔,桂月端着盥盆熱水進來,疏影傳了暗香去準備早膳後,也進來侍奉她漱口洗面。
“将軍昨晚宿在這裡嗎?”何年揉着眼睛問。
疏影點了點頭,“昨晚娘子喝醉了,将軍喚我們進來服侍娘子洗漱,将軍出去了一趟,戌時才回來,并不要奴婢們伺候,卯時将軍就起來練劍了,囑咐奴婢們不要吵到娘子...”
那将軍是應下了。
何年心裡放心了些。
她昨晚提到造反,存了試探的心思,看不出他有沒有動心,但能看出他确實很想回北境。
這樣看來,如果計劃順利,再有一個多月,将軍就該走了,她也不用這般費力周折了。
和将軍打交道太累了。
何年伸了個懶腰,剛從床上爬起來,就掏出手賬本記錄新發現。
她過去讀史書,書中隻說北境王李信業,天縱将才,骁勇善戰,性格凝重寡言,生活淡泊簡樸,有秦漢之風,可沒提到他疑神疑鬼,猜忌心很重啊!
何年在本子上,一筆一頓寫下,“大将軍李信業,讷于言,工于謀,性多疑,心思深沉,不宜多交。”
何年原想趁着新婚餘溫,兩人關系尚未交惡,展開精誠合作。
不想對方毫不動容,如今之際,她隻能撇下他,自己搞事業。
“老夫人今日在家嗎?”
何年洗漱完畢後問侍女,疏影立馬回道,“在家的。”
“那我待會去給老夫人請安。”
疏影笑着道,“娘子,老夫人身邊的媽媽,晨起給娘子送鹌子羹,見娘子沒起來,特别交代了,娘子今日勞累,好生休息,就不必去請安了...”
“勞累?”何年不解。
待看清銅鏡裡,下巴上的紅痕,一夜未消,立刻明白了老夫人的顧慮。
‘膚如凝脂’這個形容,她是看了這副身體後,才相信真有人能保養到這種程度。
若不是出門裹着衣裳,單看臉和手,隻會覺得藏在衣料裡的身段,一條條,一寸寸,會随着腰肢擺動慢慢融化。
這樣的雪骨冰肌,确實經不起床榻上的折騰。
何年端詳着,略略掐過的下颌,素白絹花緞子一樣,揉出了石榴紅,沁血般觸目驚心,越發襯得兩頰如雪,吹彈可破。
“那也好”,何年在下颌塗抹了香膏,“今天起來晚了,反正明日要回門,按照慣例,是要陪老夫人用早膳的。”
“娘子,回門禮的單子,老夫人晨起也一并送過來了,讓娘子看看可有不妥之處?”
何年看了看,除卻金銀珠寶,珊瑚琉璃之外,按照大甯的風俗,女子回門禮中,還有金豬一隻,燒酒四支,活雞一對,生果兩籃,竹蔗兩支,西餅兩盒...
都是不怎麼貴重,讨個吉利彩頭的東西。
譬如一整隻金豬,娘家留下豬身,讓女兒女婿帶回豬頭和豬尾,寓意有頭有尾。
何年放下單子,擡頭卻見疏影欲言又止。
“怎麼了?”
她狐疑的望着疏影。
疏影撲通跪在了她面前。
“娘子,是奴婢失職了。娘子此前交代,不可再接宋郎君的東西,奴婢告知了院子裡的侍女和仆婦,便是灑掃的小婢子和看院子的都囑咐清楚了,可雲雀今兒還是收了風清送來的包裹,說是風清苦苦央求她,她不好推拒...”
“奴婢不敢私自處理,交給娘子定奪。”
她将東西呈到了何年面前。
何年接了過來,溫聲道,“不怪她們,她們自小和宋郎君的随從都混熟了,一時拎不清輕重也是人之常情,隻是,我身邊不留分不清主子的人,你告訴她們一聲,再有下次,就不用留在我院裡了。”
何年打開封蠟,才發現是宋檀寫的道歉信。
叩請秋娘鈞鑒:
我與秋娘少小相識,年少相伴,堪比手足...是而遭此變故,宣雲情事難了,失了分寸,對秋娘有僭越之舉。
歸家後,夜不能寐,深悔孟浪,污了秋娘高潔。宣雲失罪于秋娘,乞蒙見恕,自罰抄錄《心經》三百篇,平心靜氣,亦求秋娘念在陳年舊交,少時知音之情,寬恕一二。另入夜寒涼,望秋娘安!
這是宋檀在為皇宮中,舉止失态道歉。
何年翻了翻他秉燭不眠,抄錄的三百篇《心經》,确實都是他的筆迹。
一夜未眠,入夜寒涼...
少時赤忱,雖有魯莽之處,然真心可貴。
何年忽然就理解了沈初照,或者說,理解了前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