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幽暗,應付道,“生民多艱,沈娘子所言甚是,是某考慮不周!”
陰翠的樹下,天抹微雲,他的面容很是淡薄,望着她的模樣,仿若雪山在俯視碗底般的山谷。
何年走進一步,能聞到他身上甘洌的晨曦氣味。
這不是城内會有的氣息,這屬于空曠的荒野,狂暴的驟雨前,泥土散發的混沌氣息。
她仰着臉,挖苦道,“将軍可真是好脾性,倒顯得是我無理取鬧了?”
“将軍,我不耐讨好人,對将軍已用了十足的誠意和耐心。”
她眼尾潲着胭脂紅,瞪眼瞧他時,眼底水光潋滟,唇也是冶豔的紅。
她平日素淡,進宮謝恩那日也是這般盛裝,卻隻是盛大莊重,而非今日這般濃酽酽的,大約回家屬實開心吧。
李信業斂下心思,挺拓的眉微微挑起,“沈娘子在讨好我?”
他的不解和不屑,如同厚重的綢子上,起伏着細碎的紋理,在接連湧動中,蟄伏着一道何年看不見的暗痕。
“看來我确實不擅長讨好男人,将軍才會全無察覺。”
何年挑釁般朝他逼近,一把揪住他的手指,拽在鼻尖下嗅着。
李信業手指蓦地彎曲,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忘記了推開她的手。
“動物的味道,不像是野狗,倒像是野狼,聽說将軍養了一頭北境雪狼,将軍可是反複摸過它?”
指腹貼着她的鼻子,呼吸燒着他的皮膚。李信業胸口一震,仿若心房漏了洞,兀自鑽進激熱的暗流,頃刻間覆蓋了那道橫卧于海天之間的暗痕...
他站在她面前,血脈爆放,面上卻很平靜。
“沈娘子猜對了”,他聲音低沉,“今晨親兵來報,卧雪嘶鳴不止,某才去營房看過它。”
卧雪是他養的一頭白狼,關在城外的營房。
“那将軍可要小心了”,何年白了他一眼,“将軍的這匹野寵,正在發情,玉京城可沒有與他配對的母狼!”
李信業面色一黑,别過了臉。
想要抽出手,何年卻攥緊了不放。
“将軍想知道,昨日你捂住我口鼻時,我在将軍手上,聞到了什麼味道嗎?”
“什麼味道?”他手指掐得發白,眼底暗沉一片。
“瓊脂沉香的味道”,何年幽幽道,“我送老夫人的‘金花觀音彩箋’,用了延長睡眠的瓊脂沉香,會散發螺旋醇的香氣。”
她臉上是譏諷的笑,“這是我送老夫人的東西,将軍手上怎會有這個氣味?”
“我猜,定然是将軍怕我給老夫人下毒,才拿回去檢查。可又檢查不出來有毒,于是反複翻檢,才會留下這麼濃重的氣息?”
李信業垂下眼眸,他确實從母親那裡拿走彩箋,反複查驗了很多遍,可任由府醫和軍醫如何查,都查不出來有何毒。
李信業正心神不定的時候,面前的女娘忽而去嗅他的袖子。
他的袖口寬敞,她小巧的臉便似鑽了進去一樣,一股腦的熱息,濕漉漉的,他跌落了懸崖一般,滿腔驚濤駭浪都不動了,隻有清晰的墜落聲。
她纖密的睫毛刮過他的手腕,李信業的脖頸寸寸收緊。
他将袖口向下扯了扯,啞着嗓子道,“沈娘子是何意?”
“我倒想問将軍是何意呢?”
何年眼神狹谑而憤怒,“洋金花、草烏、川烏、醉仙桃花、鬧羊花...”
“将軍的袖子裡,有迷藥的味道。說來也巧,我昨日起床聞到一股藥味,今晨起來,也聞到了這個味道。”
李信業喉頭滾動了一下,撇過了臉。
何年丢開了他的手,李信業腕上的力空了,熱散了,他心跳也慢了一拍。
此事,确實是他理虧。
他擡頭,眸光相觸,她眼畔帶着冷風凝着他。
“将軍再猜猜,我昨日在賽風身上,聞到什麼味道?”
李信業迎着她灼灼目光的逼視,聲音不免輕了下來。
“什麼味道?”
他也很好奇,她的鼻子,簡直比他養得雪狼更好使。
“麝香、靈犀香、甘松的味道,這是合成催情會用到的香料,南風館裡處處皆是,我前一日,在狸奴身上也聞到過。”
李信業驚愕了一下,“沈娘子既然已經察覺了...”
他頓了一下,何年接下去他的話。
“将軍想問,我既然發現了賽風和狸奴有異常,為何還要讓賽風去揍蕭裕陵?為何還提出‘子時,雲夢樓,點燈’這樣的要求?”
李信業唇線緊抿,看着蓮風掠過,吹拂她細碎的額間散發,柔軟的絨毛也在晨光下顫動,掌心薄繭有些癢,手指不自覺弓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