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隻以為男子納妾本是尋常,又何況是救人于水火...
卻不知道此舉意味着,母親和祖母的較量落了下乘,母親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定然對父親失望透頂...
也許,那時母親也曾徹夜難眠過,哭過委屈過。
後來,母親便想通了,為了報複祖母和父親,母親為父親主動納了周姨娘,也就是三娘的母親。又将父親身邊服侍的人,全部換成了極其貌美的侍女,又主動要給父親納第四房妾室...
等到父親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無可挽回了。
母親便是這樣的性子,不給父親一丁點機會,甚至不肯提點他一句,正如當時母親對她那樣...
“秋娘...”沈夫人掩着帕子哭泣。
“母親後悔了,真的後悔了...秋娘那時還太小,還太小,母親怎麼能松手呢?”
明明再熬上幾年,秋娘大了,就懂得母親的艱辛了...
可惜,後來秋娘大了,懂了母親的境遇,母女情分卻回不去了。
祖母想要用妾室惡心母親,母親也用妾室告訴祖母,她一點都不在意父親。
等到祖母不能拿妾室惡心母親時,就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郎君們不用活在内宅,女娘才是母親的貼心棉襖。可惜,我那時太小了,母親每次斥責我後,祖母都會為我撐腰,我以為自己找到靠山了,還在母親面前得意洋洋,卻不曾想,我放棄了母親,母親也放棄了我...”
何年還記得,那一年,沈初照應該才六歲吧。
母親訓斥了她,很快,李媽媽将她帶到了祖母那裡,祖母百般安慰和疼惜她,給她吃各種母親平日裡不許她吃的點心甜糕。
晚間,母親來接她回去,她不肯,說要歇在祖母這裡...
她記得,母親為了不輸陣,喚她回去的語氣也很強硬,她便鐵了心不肯走。
其實心裡想的是,如果母親過來抱抱她,說些溫軟的話,她就肯跟母親回去了。
可她不知道,那是母親最後一次來找她。
從此,母親将心思都用在了,比她小一歲的三娘身上,恍若三娘才是她親生的姑娘。
而三娘是周姨娘的女兒,周姨娘靠着母親生活,也替母親鬥敗了薛姨娘,三娘天生知道讨好主母,才能在後院好好活着,自然百般聽話懂事,成了母親缺失的貼心小棉襖...
十幾歲時,沈初照恨透了三娘,事事為難她,處處與她作對。
母親便為三娘撐腰,母親為三娘撐腰,祖母便為她撐腰...
她每次都是勝利的那一個,因為祖母才是長輩,是壓母親一頭的婆母。每當這個時候,母親都會表現的更疼惜三娘,補償三娘受的委屈...
而她看似每次都赢了,其實隻有自己知道,從始至終,她需要的隻是母親的擁抱而已...
可她太嬌縱了,從來都是别人求着她愛,她不曾求過别人愛自己,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生母。
而這場婆媳相鬥,内宅無聲的較量,最後隻有壽終正寝的祖母,是含笑離開的吧?
祖母去世的那日,哭着對她說,“秋娘,祖母護不了你了,去和你母親低個頭,認個錯,她縱然千百般不喜歡你,終歸是你的親生母親...”
她那時已經意識到,症結全部出在祖母這裡,可她沒有回頭路了。
六歲懵懂無知所做的決定,隻能一路吞食惡果走下去。
她哭着撲向祖母說,“我不要母親,我隻要祖母,隻要祖母...”
而母親那時,剛好出現在門外,那一次,她身邊并沒有帶着三娘,但她也沒有走進來,安慰失聲痛哭的她。
于是祖母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說“秋娘不要哭,母親不要你,祖母要你,祖母永遠隻愛秋娘...”
可祖母真的愛她嗎?
何年心情複雜。
前世,父死兄喪,母親自缢...
她踽踽南下,嫁與宋檀,卻不能生育,在婆母手中受锉磨時,是否後悔過呢?
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何年看着哭花了妝的沈夫人,這一刻,她慶幸自己是何年,而不是沈初照。
因為至愛,才會有至恨。
沈初照愛母親又恨母親,永遠不會低頭去乞求母親的愛,更不會主動與母親和解。
而何年心裡對沈夫人,沒有那麼強烈的情緒,便能溫和的安撫她,寬慰她,甚至欺騙她。
“母親不要哭了,從前是我不懂事,才會故意氣母親。現在我知道母親的為難,很慶幸過去那些年,母親身邊有三娘陪伴。若不是三娘日日哄着母親,不知母親要流多少缸眼淚呢?”
她故作輕松的樣子,“算起來,我該給三娘備一份厚禮,感謝她這些年替我行孝呢。隻是,以後就不必她代我行孝了,我要天天纏着母親,讓母親哄着我,補償我...”
沈夫人被她逗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躲懶的,嘴上說着是要孝敬我,聽着是要我日後伺候你這個驕縱的活祖宗呢...”
那話說到了後半截,尾音不自覺顫了起來,“秋娘便是驕縱,母親日後也要寵着,哄着...”
“隻是”,她說完又心酸起來,“秋娘如今已經出嫁了,我便是想寵...”
她便是想寵,也是不能了...
沈夫人穿着珠絡繡金的寬袖禮服,衣服上的珍珠都是顆粒飽滿的南珠。
可惜,雍容富麗的高門貴婦,卻連尋常人家的夫妻恩愛,母女天倫,都不曾享受過...
自缢而死的那一天,該何等絕望呢?
何年的心,柔軟起來。
“母親放心,将軍府沒那麼多規矩,婆母待我也極好,我如今出入自由,什麼時候都能回來看望母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