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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如願·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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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消息給他的人是邊橙,内容是蚯蚓怪被“神廟”認定惹怒了上天,近來怪物激增便是上天降下的懲罰。

“神廟”将對蚯蚓怪執行火刑,以乞求上天的寬宥。

近來确實怪物激增,但這明顯同蚯蚓怪沒什麼關系,區區蚯蚓怪絕不可能擁有這麼大的力量。

“神廟”之所以盯上蚯蚓怪,大抵是因為蚯蚓怪具有智慧,能與人溝通的緣故吧?

信徒通過向“神廟”上貢,來降低家族的“異變值”。

“神廟”害怕蚯蚓怪會洩露不利于他們的秘辛,進而壞了他們的生意?

不論如何,眼下都不是沉迷風花雪月的時候。

向罂猛地坐起身來,由于身上沒什麼氣力,隻能用雙手撐着。

一場過于真實的夢,幾乎抽走了他全身的氣力,亦使得他出了那種東西。

纏在他腰身、下.體的觸手顯然意猶未盡,被數不勝數的吸盤吮.吸着的肌膚微微有些發紅。

他緩了口氣後,撫.摸了一番觸手,視線最後定在獅鬃水母腦袋上,歉然地道:“我得回‘怪物清除局’了。”

“怪物清除局”!

作為一頭怪物,獅鬃水母當然不喜歡“怪物清除局”。

因而祂下意識地收緊了自己的觸手。

“對不起。”向罂堪堪伸手撥開一叢觸手,反而被另一叢觸手束縛了。

緊接着,他的四肢全數被觸手束縛了,整副身體呈大字型,被困在了床上。

獅鬃水母居高臨下地端詳着向罂:“不許走。”

向罂并不掙紮,隻是認真地道:“松開我,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

什麼是向罂必須要做的事?

回“怪物清除局”誅殺怪物麼?

祂無所謂,反正祂與其他怪物沒有任何交集。

但向罂不是說愛祂,不讓祂離開麼?怎麼向罂自己要離開?

所謂的愛不是得無時無刻膩在一起麼?

向罂甯願被祂吃掉,都不願意祂離開,不是麼?

難不成向罂對祂所做所說的一切都是在演戲?

昨夜,向罂不慎被祂所捕獲,生怕被祂吃掉,才說愛祂。

其實向罂對祂根本沒有愛情,隻是想将祂處刑?

也是,人類怎麼會對怪物産生愛情?

向罂愛的是那個聞璨。

觸手倏地用力,破開向罂的手腕、腳腕,逼出了血來。

向罂不覺得疼,承諾道:“你在這兒等我,我會回來的,别怕。”

向罂會回來的,會帶着其他處刑官回來麼?

要相信向罂麼?

向罂的膚色本就蒼白,被溢出來的鮮血襯得仿佛已死去多日了。

獅鬃水母心驚肉跳,正要收回觸手,卻心道:是苦肉計麼?

“我愛你,我會回來的,等我。”

之前,向罂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愛不愛聞璨,抑或僅僅将聞璨當做哥哥。

但他看着獅鬃水母進食,居然會幻想聞璨吃那種東西,乃至于做了一場春.夢。

是以,他确認了自己是愛着聞璨的。

至于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愛上聞璨的,他并不清楚。

興許是第一次見到聞璨的時候,興許是聞璨一次一次地被他欺負的時候,興許是聞璨為了保護他,被獅鬃水母吞噬的時候。

又興許沒有一個确切的時候,日積月累之下,對哥哥的喜歡,被他釀成了愛情。

然而,獅鬃水母顯然并不相信他。

家居服被觸手撕開,丢在了地上,他變得赤.身.裸.體,一如呱呱墜地的嬰孩。

觸手急切地摩挲着他的身體,帶起一陣激靈。

他瞧着破破爛爛的家居服,暗忖道:還能縫好麼?

恐怕縫不好了吧?

等聞璨恢複意識了,讓聞璨再給他買一套吧。

獅鬃水母發覺向罂的視線定在家居服上,不快地用觸手将家居服丢遠了些。

家居服不會是聞璨給向罂買的吧?

聞璨真是讨怪物厭的人類。

向罂歎了口氣:“松開我。”

“不行。”獅鬃水母聽說過有些怪物喜歡囚禁人類,慢慢食用,就像人類會去超商采購食物,放進冰箱裡,慢慢食用一般。

祂并不打算吃了向罂,但祂可以囚禁向罂。

向罂的這間房子看起來十分隐秘,踏足的人類或是怪物應該不多。

隻要向罂被祂囚禁了,便再也不能去見聞璨了。

祂似乎廚藝不錯,祂可以給向罂做一日三餐,絕不會餓着向罂。

向罂不用再出生入死地處決怪物,大可安全地待在祂身邊。

而且祂不是一頭貪食的怪物,祂會有節制地取食。

剛才要不是向罂自己主動提供食物,祂是不會進食的。

如果有不幸的人類踏足,祂就将他吃了。

如果有怪物踏足,祂一定會保護好他的人類。

囚禁向罂真是個好主意。

“松開我。”向罂無奈地道。

“不松開。”獅鬃水母與向罂僵持着。

見猩紅越來越多,浸濕了米色的床單,祂終是松開了向罂。

傷口霎時暴露在祂眼前,令祂心如刀割,雖然獅鬃水母是沒有心髒的。

向罂坐起身來,并未理會新生的傷口,反而抱住了獅鬃水母:“别怕,我愛你。”

獅鬃水母溫順地任由向罂抱着,這個人類真的愛祂麼?

抱了好一會兒,向罂松開獅鬃水母,将自己的右腕遞到獅鬃水母的口器前:“吃吧,别浪費。”

獅鬃水母搖了搖頭:“不吃。”

向罂渾身上下皆對獅鬃水母極具吸引力,包括血液。

但是祂舍不得吃。

向罂低下頭去,吸了一口自己右腕的血,繼而吻上了獅鬃水母的口器。

這口器當然與人類的唇舌天差地别。

向罂将血液往口器渡,被獅鬃水母拒絕了。

獅鬃水母将向罂抱到浴室洗澡,自己出去了。

祂知道人類沾染怪物的氣息是一件很是危險的事情。

因此祂打開門,出去了,縮在旋轉木馬上發怔。

對于旋轉木馬,祂興味索然,祂滿腦子全是向罂。

祂剛才明明決定要囚禁向罂,為什麼改主意?

隻是因為向罂流血了?

這麼點血根本要不了向罂的性命。

向罂是“怪物清除局”的處刑官,在執行任務的過程當中,想必經曆過九死一生的狀況,這麼點血對于向罂壓根算不上什麼。

祂松開向罂後,向罂果然毫不在意傷口,甚至主動喂血給祂吃。

可是向罂怎麼能毫不在意傷口?

向罂真是個愚蠢的人類。

突然間,向罂沖了出來,上身是T恤衫,下身是牛仔褲。

盡管是随處可見的打扮,祂竟覺得向罂漂亮得不得了。

這麼漂亮的人類出去太危險了,就應該被祂所囚禁。

觸手蠢蠢欲動,直要将多餘的布料從人類身上剝離,露出胴.體。

人類是一種會有羞恥感的動物,一旦被剝光衣服,就出不去了。

作為食物鍊的上端,怪物對人類為所欲為是天經地義的。

向罂洗過澡,包紮好,急匆匆地出來,見獅鬃水母不見了,頓時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獅鬃水母走了,他的聞璨走了。

早知道他就不回“怪物清除局”了,蚯蚓怪也好,“神廟”也罷,都不及聞璨重要。

他驚慌失措地沖了出去,乍見獅鬃水母趴在一匹紅色的旋轉木馬上面,才松了口氣。

“聞……你還在啊,那就好。”向罂抱住獅鬃水母,親了親,“請你等我回來。”

獅鬃水母回抱住向罂,一身的觸手吸附在廉價的布料上,猶豫着是否要将布料撕成碎片。

向罂并不是富裕的人類,衣服必然不多。

祂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人類全部的衣服都撕成碎片。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我不能失去你。”向罂吸了吸鼻子,“别不要我。”

獅鬃水母一下子被人類打動了,算了,既然人類會回來,作為一頭大方的怪物,祂等一等人類又何妨?

“你答應我了,對不對?”向罂忐忑地道。

見獅鬃水母點了點頭,他興奮地道:“你答應我了!答應我了!我最愛你了!”

而後,他又去洗了個澡。

等他再次洗完澡,他朝着浮在旋轉木馬上方的獅鬃水母揮手道:“等我回來。”

獅鬃水母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人類的寵物,送人類上班,等人類下班。

依依不舍地告别獅鬃水母後,向罂從口袋裡掏出噴霧,往自己身上噴了好幾下,以消除獅鬃水母的氣味。

決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找到聞璨了。

他走出上百米,緊張地折返回去,确認獅鬃水母還在,才稍稍安心了些。

回到宿舍後,他又洗了個澡,換上制服,才去“怪物清除局”。

他照例去了化驗室,用與之前一樣的口吻問凱勒:“凱勒女士,請問今天是否有一頭長得像‘獅鬃水母’的怪物的血液樣本被送來化驗?”

“沒有。”凱勒擡頭望向向罂,向罂有些不一樣了,至于是哪裡不一樣了,她一時之間說不清。

“喲,未亡人。”每次來化驗室,向罂都會被邊橙這樣調侃,這次也不例外。

邊橙将向罂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猝然扣住向罂的手腕,質問道:“你這手腕怎麼了?”

向罂蹙眉道:“沒什麼。”

邊橙緊緊地盯着向罂:“真的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向罂不耐煩地撥開邊橙的手指,轉身離開。

邊橙望着向罂的背影,單手托腮:“老師,你覺不覺得今天的向罂有點兒不一樣?”

“是有點不一樣了。”凱勒敲了下邊橙的腦門,“你别再叫人家向罂‘未亡人’了。”

邊橙捂住腦門:“老師的意思是向罂不是‘未亡人’了,他那個被獅鬃水母吃掉的心上人活過來了?布朗伯爵不是都市傳說麼?”

“老師的意思是你叫向罂‘未亡人’太沒禮貌了。”凱勒沉思片刻,道,“布朗伯爵的确是都市傳說,曆史上沒有一位伯爵姓‘布朗’,至于向罂的心上人能不能活過來,我認為可能性不大。百年來,這麼多的人類被怪物吃了,沒有一個人類成功奪取了怪物的意識,占據了怪物的肉.體。”

“那向罂也太可憐了。”邊橙長長地歎了口氣。

凱勒揉了揉邊橙的發絲:“關于此,你是最了解的不是麼?何必戳向罂的痛處。”

是啊,誠如邊橙曾經對向罂說過的,她也是未亡人。

她喜歡的人,為了保護她,當着她的面,被一頭怪物吃了。

那是一頭長得像猛犸象的怪物,對于尚且年幼的她而言,可謂是遮天蔽日。

怪物吃得很是斯文,一口又一口,一口又一口。

吃了良久,怪物才吃下了他的一條手臂。

她能很清楚地看見他肌肉的紋理,血管的顔色,骨頭的形狀……

他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仿若要将全世界都染紅。

他聲嘶力竭地吼她:“快走,快走,快走……”

而她卻是抱着洋娃娃,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在過度的驚吓中,她恍恍惚惚地想: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有怪物?怪物為什麼會吃人?怪物能不能不吃人?好怪物是不會吃人的吧?在她眼前吃人的怪物為什麼不是好怪物?被吃的那個人是誰,怎麼這麼像她喜歡的小哥哥?

“快走,快走,快走……”

她一動不動,隻是将洋娃娃抱得更緊了些。

“快走,快走,快走……”

她猛然放下洋娃娃,拽住小哥哥的左手,想要将小哥哥從怪物口中救出來。

當時的她才十歲,沒什麼力氣。

怪物助人為樂地用利齒将小哥哥的左肩一刮,她突地跌在了地上,懷裡還抱着一條血淋淋的左臂。

她身上的碎花小裙子當即被染紅了。

再一擡頭,怪物正在啃食小哥哥的左腳。

這條腿上有傷,她不小心跘了小哥哥一跤,害得小哥哥破了皮,摔斷了腿,膝蓋上還留下了一塊成年人大拇指指甲蓋大的傷疤。

怪物從小哥哥的左腳吃到膝蓋了,她隐約從怪物口中窺見了那塊傷疤。

怪物吃盡左腿後,接着吃右腿。

小哥哥應該疼得厲害,卻一直對她說:“快走,快走,快走……邊橙快走。”

她沒走,怪物分明沒對她做什麼,她卻走不動。

“笨蛋,快走,你想被吃掉麼?”

随着這句話,一顆石頭砸了過來,砸破了她的額頭。

“好疼。”她忍不住痛呼道。

“笨蛋,再不走,你會更疼的。“

又一顆石頭砸了過來。

劃過她的面頰,出血了,也很疼。

被怪物慢條斯理地吃會更疼。

她不想被吃掉,也不想小哥哥被吃掉。

于是,她不停地撿石子,扔向怪物。

“放開他!放開他!放開他!不準吃他!我不準你吃他!”

不管她準不準,小哥哥的右腿終究被吃掉了。

很多年以後,她才知道古代有一種刑法叫“人彘”。

小哥哥被怪物吃成了人彘。

小哥哥當然沒有像人彘一樣被放入酒壇之類的容器,怪物開始吃小哥哥的肩膀了。

她扔向怪物的石子在怪物腳邊堆成了一座小山,但對怪物而言,無關緊要。

這兒本來就是工地,有數不清的石子。

她不顧小哥哥的催促,锲而不舍地扔石子。

忽而看見一把鐵鍬,她操起鐵鍬向怪物砍去。

但是無濟于事。

她做的一切都無濟于事。

不知道多久後,小哥哥不出聲了。

想必是累了吧。

她是這樣想的。

為了救小哥哥,她将自己所能拿得動的工具都砸在了怪物身上。

她沒想過自己會不會被怪物吃掉,她隻是一門心思地想救小哥哥出來。

小哥哥的身體越來越少,沒多久,僅僅剩下一顆頭顱。

小哥哥的眼睛一直望着她,其中滿是擔憂。

怪物毫發無損,如同吃蘋果一般,用鼻子卷起頭顱,送到了自己嘴邊。

一聲脆響之後,腦漿流淌了出來。

人類的記憶是存儲在腦子裡的,小哥哥對她的記憶亦然。

“别吃,不許吃,我不希望小哥哥忘了我。”

怪物瞥了她一眼,繼續細品。

小哥哥連身體都沒有了,吃不吃掉頭顱,都不會記得她。

“啊……”她絕望得大喊,可惜喚不回她的小哥哥。

等小哥哥的頭顱被怪物啃食殆盡,怪物終于走向了她。

直到這時候,她才領悟到自己危在旦夕。

怪物的絨毛蹭上了她的手,她忽覺有千萬隻螞蟻在她身上遊走。

好癢,好難受,好可怕。

她向後退去,不小心踩上了方才用過的鐵鍬,被鐵鍬絆倒了。

膝蓋重重地磕在了砂石上,破了皮。

她會長出像小哥哥一樣的傷疤麼?

小哥哥不在了,被眼前的這頭怪物吃掉了。

當着她的面,被眼前的這頭怪物吃掉了!

她想逃,卻連站都站不起來。

“砰!”一聲槍響在她耳邊炸開。

緊接着,她被一條屬于人類的胳膊抱住了腰身。

再接着,她如同武俠電影一般,被人抱着飛檐走壁。

她離工地越來越遠了,離那頭吃掉了小哥哥的怪物越來越遠了。

許久後,她被放了下來。

她這才擡頭去看救了她的人。

——段昀。

是小哥哥的親哥哥。

“哇……”她大哭起來,抱着段昀的腿,“小哥哥被吃掉了,小哥哥被那頭怪物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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